中原訪古—尋根中原—從“玄鳥生商”談商族的起源
關于商族的起源問題,學術界尚存有不同的爭議?;蛘J為商族起源于河北地區(qū);或謂出于東胡族,是東北的燕亳山戎之類;也有人認為商族起源于東夷;近年又有人提出商先起源于北方,認為主要分布于西遼河與大凌河流域的紅山文化即是幽燕地區(qū)的商文化。本文從“玄鳥生商”的話題談起,對商族的圖騰及起源問題作粗淺的探討。
“玄鳥生商”的始祖創(chuàng)生神話,由來已久,習見于我國的文獻典籍。
《詩經(jīng) 商頌 玄鳥》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泵珎鳎骸靶B, 鳦也,一名燕,音乙?!薄按悍中B降,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于郊禖而生契。”
《詩經(jīng) 長發(fā)》:“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鄭箋:“禹敷下土之時,有娀氏之國亦始廣大,有女簡狄,吞鳦卵而生契?!?/font>
《楚辭 離騷》:“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又《天問》:“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佚女何嘉?!蓖踝ⅲ骸把院喌沂痰蹏坑谂_上,有飛燕墮其遺卵,喜而吞之,因生契也?!?/font>
《呂氏春秋 季夏紀 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王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為北音。”
《史記 殷本紀》說:“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font>
文獻記載不盡相同,但始終沒有改變“玄鳥生商”的主題。也就是說,人們始終把玄鳥作為商族的圖騰。我們知道,創(chuàng)生神話作為發(fā)自人類最底層的文化史現(xiàn)象,與圖騰信仰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以上關于玄鳥生商人的神話,實際上表明了遠古時期卵生圖騰的信仰。玄鳥也就成了商最初的氏族祖先,是氏族的庇護者。商人通過食用圖騰而去獲得圖騰騰所具各的超人的力量或技巧,他們通過膜拜圖騰而加強圖騰的力量,從而也加強自己的力量。
那么,何為玄鳥?或曰鳳凰,或曰燕子,更有隕石、流星之說,最近有人認為是雄雞。(鄭杰祥:《玄鳥新解》,《中州學刊》1990年1期。)更有人綜合上述觀點認為,秦民族在遠古時期既以玄鳥為即燕子為圖騰,玄鳥隕卵即流星、隕石,進入歷史時期玄鳥演化為雄雞,最后統(tǒng)一為鳳凰。有關玄鳥的解釋很多,目前還難以達成共識。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玄鳥生商的故事反映的是圖騰生育信仰中的卵生信仰。卵生信仰的重要標志就是傳說其始祖由卵所生或吞卵而生。
由卵而生的始祖創(chuàng)生神話在民族學資料中也是屢見不鮮。侗族古歌《侗族從哪里來》說,侗族始祖母和始祖父都有是由龜婆孵出的。納西族《創(chuàng)世紀 開天辟地》也說納西族始祖是由蛋孵化的。黎族始祖母也是由卵而生;居住在紅河州的哈尼族傳說:洪荒時代過后,地面上長出茅草,茅草里出現(xiàn)一個大蛋,經(jīng)鵪鶉鳥孵化成人,成為哈尼族的祖先。(何星亮:《中國圖騰文化》第284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
卵生信仰“卵和蛋是生命的最高表現(xiàn),其他所有表現(xiàn)都有從屬于它。在科學的意義上,人的卵,以及產(chǎn)生卵的卵巢和在其中發(fā)育成嬰兒的,甚至在更廣泛意義上包含一切女人,是創(chuàng)造力的最好最大成就的象征?!保ㄎ豪眨骸缎猿绨荨返?42頁,中國青年出版社,1988年。)因此至今中原地區(qū)仍流傳著結婚生孩子染紅雞蛋的習俗。 愛斯基摩人相信卵可致孕,禁止未婚婦吃卵。俄羅斯有“殺母雞取體內(nèi)的蛋,用于婦人求子,吉普賽人男人把蛋黃吹入妻口,吞下可孕?!保ㄓ窒磩伲骸渡衽c神話》396頁,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7年。)
商族以鳥為圖騰
事實上,以鳥為圖騰并非是從商族才有。我國史前的遠古人類,已經(jīng)有了鳥圖騰崇拜的習俗。在浙江省余姚河姆渡遺址中,出土有11件雕刻或堆塑鳥圖像的文物,質(zhì)料有牙、骨、木和陶等,其中“雙鳥朝陽”紋象牙雕刻蝶形器1件,圓雕象牙鳥紋骨匕5件,連體雙鳥紋和鉆刻鳥紋骨匕1件,堆塑雙飛燕器蓋1件,木雕鳥形蝶形器2件?!傍B形圖案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尤其是堪稱為河姆渡文化藝術精華之一的鳥形象牙雕刻,說明了河姆渡人對‘鳥’有著特別的感情和愛好,很可能是他們的圖騰崇拜。此外,鳥紋在新石器時代,作為重要的裝飾母題,在仰韶文化半坡類型、廟底溝類型、馬家窯類型以及大汶口文化遺址中均有發(fā)現(xiàn)。但表現(xiàn)最多的,當數(shù)東夷文化系統(tǒng)。古代東方,從山東到遼寧有許多關于鳥的傳說。在山東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和岳石文化的遺物中,曾發(fā)現(xiàn)不少關于鳥的造型和紋樣。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遺址出土的陶鬶,即是鶴、雁或鳩等鳥燈形象的塑造。環(huán)渤海東北而形成的國家,史稱為燕,即奉燕子為神明,因此,石興邦先生曾指出:“鳥是東方的象征”,“形紋樣是東方文化教育的特點?!保ㄊd邦:《山東地區(qū)史前考古方面的有關問題》,《山東史前文化論文集》,齊魯書社,1986年。)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在《西面清古鑒》中還著錄有商代的青銅器“玄鳥婦壺”,銘文“玄鳥婦”三個字合書。據(jù)于省吾先生考證,更進一步證明了商人以鳥為圖騰的史實。《歷史研究》1959年11期。)也說明玄鳥圖騰感生神話在商代早已流行。
商族圖騰與夏、周圖騰有別,與秦始祖圖騰有相近的地方。也說明其文化的傳承不同。商文化與夏、周分別屬于不同的文化傳承。無獨有偶,秦民族的起源也有玄鳥神話?!妒酚洝G乇炯o》說:“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yè)?!鼻刈迨琴盏囊恢В诤茉缫郧熬陀蓶|夷遷徙至今天的陜西一帶。同樣在嬴姓的徐國,直到漢代還流傳著類似的卵手神話?!恫┪镏尽粪嵠咭缎熨韧踔尽罚骸靶炀龑m人娠而行卵,以為不祥,棄之水濱。……獨孤母以為異,復暖之,遂蟲弗成兒?!薄蹲髠?。昭公十七年》:“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祝鳩氏司徒也,且鳥 鳩 氏司馬也,尸鳥 鳩 氏司空也,爽鳩氏司寇也,鶻鳩氏司事也。五鳩,鳩民者也。”這里的少皞部落儼然成了鳥的王國,少皞氏便是這個鳥王國的首領。是百鳥之王。諸鳥后面的“氏”字,說明這些鳥名乃是一個個氏族名或氏族酋長名稱。意味著少皞所領導的,正是一個由許多鳥圖騰氏族聯(lián)合而成的大部族。而少皞則是屬于東夷族的文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商族起源于東夷是有一定的歷史根據(jù)的。說商族的玄鳥圖騰與東方的鳥圖騰文化有關,并非無據(jù)。
郭沫若先生認為少皞即是契?!吧訇唤鹛焓系蹞?,其實當是契。古摯契同部。契之母常儀,契之母簡狄,實系一人?!保ü簦骸吨袊糯鐣芯俊?51頁,人民出版社1954年。)胡厚宣先生贊同此說,并認為在中國古代文獻傳說中,少皞即是契,為商的始祖,太皞即是帝嚳,為契的父親。少皞以摯鳥為名,在他立國的時候,正當鳳鳥來臨,所以他要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這和“玄鳥生商”,和契稱玄王的傳說是完全相合的。(胡厚宣:《甲骨文商族鳥圖騰的遺跡》,《歷史論叢》第一輯,中華書局1964年。[摯 、亥、高祖夔、俊、字與鳥有關甲骨文中有以下幾條:
惠高祖夔祝用王受佑 《殷契粹編》1
……戌貞其告秋于高祖夔 《殷契粹編》2
癸巳貞于高祖夔 《甲骨卜辭綜述》圖版24
夔在甲骨文中作 字,王國維認為夔即是帝嚳,(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考》,《觀堂集林》卷第九,中華書局1961年。)郭沫若從其說,并在《殷契粹編》1中認為夔即是殷之始祖宗。當然也有人持異義。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夔是商的祖先。甲骨文中的夔字作鳥形,同是商族以鳥圖騰的孑遺。
高祖亥的亥字,甲骨文中或從鳥,或從隹,隹亦即鳥,或從萑,萑亦即鳥,或從又持鳥,更與《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之說相合。王亥的亥字加鳥旁,便是早期商族以鳥為圖騰的遺跡。
摯,通作鷙。實際上也是一種鳥名。少皞摯以鳥名,并成為鳥的王國的首領,同樣說明以鳥為圖騰的史實。
帝嚳是契的父親,據(jù)載剛生出母胎,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俊”(同?。┛≡诩坠俏闹袑懽饕粋€鳥關獸身的形狀。關于帝俊本人的故事,主要是《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帝俊與五彩鳥交友的故事。帝俊是商民族所祀奉的上帝。那么,這與作為帝嚳次妃的簡狄吞鳥卵而生契,似乎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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