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化談《論語》之論“子見南子的行為準則”
孔子見南子的目的何在?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采取的手段又當怎樣評價?舊注多以孔子見南子為的是行治道。何晏《論語集解》稱:“孔安國等以為南子者衛(wèi)靈公夫人,,而靈公惑之??鬃右娭?,欲因而說靈公使行治道。矢,警也。子路不悅,故夫子誓之。行道既非婦人之事,而弟子不悅,與之祝誓,義可疑焉?!?
案:《集解》這段話中“行道既非婦人之事”究竟是《集解》本身的意見,還是轉(zhuǎn)述孔安國的意見?有二說。
毛奇齡《論語·稽求篇》主后說。《稽求篇》稱:“孔安國以為此是疑文”即括后說之義。劉寶楠《正義》則主前說。劉氏據(jù)《釋文》載《集解》本并引臧庸《拜經(jīng)堂日記》,訂正皇本、邢本之訛,認為“孔安國曰舊以南子者”當作“孔安國等以為南子者”。又稱:“孔安國等”則系“首舉孔以該馬(融)、鄭(玄)、包(咸)、周(氏)諸儒之義。行道以下四句,乃何晏語?!眲⑹现f,義據(jù)甚明。這里順便說一下,王何以玄學家解孔,曾被儒家的極端派詆為“其罪深于桀紂”。但從何氏在《集解》中稱“行道非婦人之事”認為其義可疑的話來看,他倒是十分尊重孔子的。
何晏雖對漢人舊注質(zhì)疑,但他畢竟是魏晉時代人物。他的話說到適可而止,并無感情色彩。劉寶楠《論語正義》對舊說舊注的批判,卻要嚴厲得多了。他對子見南子一章作了靡密的剖解,幾乎不放過一字一義。首先,他說南子雖,卻有知人之明,故于蘧伯玉、孔子皆特致敬。其次,他說子路不悅,是由于疑夫子見南子乃出于詘身行道,正猶孔子欲往應公山弗擾、佛肸之召,子路也同樣感到不快一樣。他認為這是無可指摘的,因為孔子說過,人而不仁,疾之已甚為亂。孟子也說過,仲尼不為已甚?!翱芍ト诉_節(jié),非俗情所能測?!边@種說法雖較牽強,且把自己訓解的(一般人也可以明白的)孔子的話說成“非俗情所能測”,不僅多少有些夸大其詞,也沒有顧及將置子路于何地,但是總的來說,還不失為一種明達。最令人詫怪的是劉氏援引下列秦漢諸說,加以激烈的指摘。這些說法是:
《呂氏春秋·貴因篇》:“孔子道彌子瑕見釐夫人,因也。”
案:劉氏稱“釐夫人即南子”?!秴问洗呵铩犯哒T注云:南子不得謚為釐,“此釐夫人未之聞”。梁玉繩曰:“釐夫人雖他無所見,然春秋時,夫人別謚甚多,魯文姜、穆姜皆淫佚而得美謚,南子謚釐,無足異也。”陳奇猷《校釋》:“梁玉繩謂釐為謚,是也,張云璈說同?!?
《淮南子·泰族訓》:“孔子欲行王道,東西南北,七十說而無所偶,故因衛(wèi)夫人彌子瑕而欲通其道?!?
《鹽鐵論·論儒篇》:“孔子適衛(wèi),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wèi)夫人。”
劉氏《正義》援引上述三條文字后,直斥之為“此皆當時所傳陋說,以夫子為詭道求仕。不經(jīng)之談,敢于侮圣矣”。劉氏訓解多所發(fā)明,說明他是一位頗有識見的注疏家。他為孔子見南子,應公山弗擾、佛肸召欲往辯,說這是為了詘身行道,是堂堂正正的行為,無所不可。這是一般俗儒膚見之徒所不能道。但是最令人不可解的是,劉氏既懷此種胸襟,有此種見識,何以對上舉秦漢三書之說,忿忿乃爾?難道上述三書不是同樣在闡明孔子詘身行道之義么?不是在闡明是為行道而去因彌子瑕么?見南子可,應公山弗擾、佛肸召欲往可,獨獨把彌子瑕劃在界外,試問他和南子、公山弗擾、佛肸這些人在人格上、道德上,有何本質(zhì)上的差異?我不知道劉氏是否懷著學術(shù)思想上的門戶之見,才對異我者加上了這樣一個重大罪名?“侮圣”是越出學術(shù)之域的人身攻擊,為歷來氣盛理窮者所慣用,今竟出于一位嚴肅注疏家之口,使人不得不為之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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