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文化—徽學(xué)—安徽作家與新時期文學(xué)的崛起(六)
劉克也是不幸的,文學(xué)史對他的不公正不應(yīng)該成為永遠的歷史,就憑《康巴阿公》、《古碉堡》、《暮巴拉?霧山》、《采桑子》這四部出色的“系列小說”,⑦劉克也應(yīng)該進入文學(xué)史。
劉克是以《飛天》登上新時期文壇的,這篇發(fā)表后引起廣泛爭論的小說,敘寫了一個名叫“飛天”的姑娘在20世紀(jì)60年代從遭受生活的苦難到被軍區(qū)政委奸污而倍感屈辱并最終毀滅的故事。小說對強權(quán)的揭露和譴責(zé),對被被侮辱的女性的同情,滲透著道德和正義的力量,但它的缺陷也是很明顯的。
真正顯示出劉克出色的創(chuàng)作才華的作品,是“系列小說”。反思思想,堅持人道主義立場,從個體被毀滅的悲劇來反觀整個民族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的思想狀態(tài)和生存狀態(tài),是它們共同的思想指向。其中的《康巴阿公》和《古碉堡》寫于新時期文學(xué)崛起階段。
《康巴阿公》發(fā)表后,以其題材的獨特、問題的尖銳和思想的深刻而震撼文壇。它敘述了一個真實而傳奇故事:康巴阿公原是紅四方面軍一個特務(wù)連連長,1935年因受傷滯留川西康區(qū),在格達活佛的關(guān)照下,成為頭人的奴隸。頭人朱阿?才望登珠出于對紅軍的尊敬,又很愛惜這個富有才智的人,并沒有把他作為奴隸來對待。駐康國民黨注意到他,此處不能久留,在頭人的幫助下,他逃到被稱為“鬼地”和“罪犯之鄉(xiāng)”的藏區(qū)果麻。
但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wù)還是盯上了他,他們對他威逼利誘,想利用他,他在殺死兩個前來逼降的軍統(tǒng)特務(wù)后,逃到刀耕火種、處于原始狀態(tài)的僜巴人地區(qū)。他靠他的品質(zhì)、才智和行為,贏得了果麻人和僜巴人的信賴和尊敬,并被他們視為英雄。但康巴阿公并不滿足民間對其的肯定,他在維護自己革命者的信仰的同時,一直苦苦地追求組織上對自己真正紅軍身份的確認。組織上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證實了康巴阿公紅軍的真實身份。順理成章,康巴阿公的身份應(yīng)該立即恢復(fù),他想回老家和老婆兒子團聚的要求也將得到滿足。但在政治極端化的年代,他的這些合理的要求不僅受到懷疑,進而還遭到否定。理由是:“真正的紅軍不應(yīng)當(dāng)在果麻,而是在二萬五千里長征路上?!?br>當(dāng)年紅四方面軍留下的傷病員,脫離部隊后,為了生存,大多數(shù)成了頭人的奴隸,并和當(dāng)?shù)夭刈鍕D女結(jié)婚生子,逐漸藏化了,自然也就“自動脫黨脫軍”了。而他們這樣做,完全符合組織的要求。
于是組織上定下一個原則:既不承認他是紅軍,又不否認他是紅軍;既不問他的過去,又不提他的將來;既不當(dāng)面說他好,又不背后說他壞,反正一切都是“既不又不”。在“既不又不”中,特別是話既不能講明,又還要意思清楚,讓康巴阿公悟出道理,自覺自愿地收回“我是紅軍”。
康巴阿公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知道爭取合法性身份的愿望已經(jīng)不可能了,于是笑著說:“我不過是說我當(dāng)過紅軍,又不想求得什么。紅軍,本是拿著火把照亮別人的人,我的火把熄滅了,不再是紅軍,讓別人拿著火把再來照亮紅軍,這樣的紅軍,我,更不是了?!笨蛋桶⒐募t軍身份被否定了,惟一可以安慰的是,他回老家的要求被批準(zhǔn)了。
悲劇還沒有結(jié)束,迎接康巴阿公的,仍然是悲劇接著悲劇。康巴阿公回到老家,老婆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副處長的兒子怕影響自己的前程,不認他這個父親,他一再強調(diào):“我的父親是紅軍烈士,他在長征路上已經(jīng)犧牲了。”他深感悲哀,自尊全無,精神崩潰,這里的路被堵死了,徹底失望的康巴阿公又回到果麻,決意重返“人性之鄉(xiāng)”的僜巴人地區(qū)。不幸的是,康巴阿公在途中掉入河里,永遠消失了。
康巴阿公的遭難與不幸,是政治極端化的年代,思想對紅軍形象的革命性闡釋扭曲了現(xiàn)實與人性的結(jié)果,在這個過程中,個體的生命雖然歷經(jīng)了磨難,以致最終遭到了毀滅,但康巴阿公于極度苦難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堅守信仰、堅守人格力量的精神,讓人們在同情之中又油然升起崇敬之情。
《古碉堡》仍然是一部滲透著人道主義精神的悲劇。在這部悲劇里,身世最悲慘,命運最不幸,遭受的侮辱和最深重的人,不是古熱村的窮人,而是活佛的小老婆曲珍。
曲珍的命運始于悲劇,終于悲劇,是一個被“身份”所毀滅的悲劇性人物。
曲珍的悲劇在二十年前就命定了。二十年前,曲珍的母親是個漂亮的姑娘,一天,一個貴族四品官大活佛路過谿卡(莊園)時看見了她,當(dāng)晚她就被活佛以賜給吉祥的名義支“女差”了。曲珍的母親無法反抗,只有應(yīng)“差”。而正是這天晚上,她懷孕了,后來生下了曲珍。
十多年后,曲珍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一天,四品官大活佛又途徑谿卡,他看見曲珍長得漂亮,又以賜給吉祥的名義支“女差”,曲珍也無法抗拒,只有應(yīng)“差”。發(fā)瘋般的母親拼死拼活地把女兒拖了出來,讓她逃走。從此她再也沒有見到母親。
逃奔的曲珍途中遇到紅教活佛貢噶桑布。貢噶桑布活佛以佛家的慈悲,對曲珍伸出了援手,但就在當(dāng)天晚上,他把曲珍拖進了帳篷。
貢噶桑布沒有想娶曲珍做老婆,但事后知道曲珍有這么一個身世,貢噶桑布嚇壞了,執(zhí)政教的大活佛一旦追問起來,他還有救嗎?長期以來,被強大的黃教擠壓到邊遠地區(qū)零星生存的紅教,即使是活佛,也抵擋不住大活佛的一擊。他懊悔不及,急忙走門路,賠錢賠物,弄得傾家蕩產(chǎn)。
大活佛沒想到支“女差”支出了一筆橫財,便沒有對貢噶桑布論罪。大小活佛一妥協(xié),曲珍就成了貢噶桑布的小老婆。
在整個事件中,曲珍成了。無論從哪個方面講,曲珍都是一個讓人同情的可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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