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文化—徽學—安徽作家與新時期文學的崛起(四)
一、魯彥周:安徽文藝界的領(lǐng)軍人物
至今,人們一說起安徽當代文學,第一個提到的作家無疑是魯彥周。確實,作為安徽文學的領(lǐng)軍人物和中國當代文壇的名家,魯彥周已經(jīng)成為安徽文學的一個品牌、一個形象性的符號。而一提起魯彥周,人們第一個想起的必然是《天云山傳奇》。這篇反思小說的代表作曾經(jīng)感動了無數(shù)的中國讀者,并帶著它的作者進入了文學史。它的意義和價值已經(jīng)超越了文學本身,從而獲得了一種崇高的象征意義,無怪乎作家王蒙作驚人之語,說安徽有三座山:黃山、九華山、“天云山”。
《天云山傳奇》最早突破寫的歷史界線,最早描寫反右斗爭和粉碎“”后糾正冤、假、錯案遇到的阻力。
小說名為“傳奇”,實為“寫實”。1956年,天云山區(qū)考察隊政委吳遙調(diào)到特區(qū)任組織部長,羅群接任考察隊政委。剛從學校畢業(yè)的女學生宋薇和馮晴嵐被分配到天云山區(qū)考察隊。羅群上任,完全改變了前任吳遙的做法,大刀闊斧地抓經(jīng)濟建設(shè),善待知識分子,表彰考察有功之臣,在天云山區(qū)引起了轟動。宋薇愛上了羅群,他們建立了真誠的愛情。形勢的發(fā)展對羅群不利,在隨后的反右運動中,吳遙一手導演,首先拆開宋薇與羅群,接著宣布羅群為,迫使不明真相的宋薇與羅群劃清界線而嫁給了他。從此,吳遙在政治運動中步步提升,而對羅群的處理卻一再加重,1959年他被判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被開除了黨籍和公職,1969年被定為反革命分子。在惡劣的處境中,善良的馮晴嵐勇敢地與羅群相愛。
二十年后,吳遙仍然堅持當年對羅群的處理,始終不給他平反。身為組織部副部長的宋薇想解決此事,卻受到分管組織部門的丈夫、時任市委副書記的吳遙的壓制,他們之間的矛盾由此產(chǎn)生且越來越大,最后,宋薇出走天云山去看望奄奄一息的馮晴嵐而與吳遙徹底決裂。三中全會后,羅群得到平反,任天云山特區(qū)黨委書記。
《天云山傳奇》傳達了作者的意圖:通過敘寫羅群的悲劇命運,達到對反右斗爭和的批判與否定,揭示政治性災(zāi)難對人的摧殘與人性的扭曲,以及人性的覺醒與人性的復雜性。魯彥周是一位悲憫的人道主義者,具有道德的崇高意識,他寫苦難寫悲劇,但不陷于苦難和悲劇。在他的作品中,苦難和悲劇是通向人性的美好和崇高的一個過程。人性的美好和崇高是一種超越一切的恒定性的精神向度,所以他會充滿激情地抒寫罹難中的羅群執(zhí)著于信念和理想的崇高精神。
《天云山傳奇》顯示了魯彥周關(guān)注現(xiàn)實、長于歷史思考,并在歷史的解讀與思索中敘寫人性人道的特點?!短煸粕絺髌妗分蟮男≌f,繼續(xù)發(fā)展著這種特點,并在發(fā)展中漸漸分出四個路向。
一是以《天云山傳奇》為代表,包括《呼喚》、《清澈如水的眼睛》、《山魂》、《苦竹溪 苦竹林》、《雙鳳樓》等小說,取社會政治視角,解讀“革命”、反思思潮所造成的政治上的“現(xiàn)代專制”、思想文化上的“現(xiàn)代蒙昧”、人性上的扭曲變異。這些小說涉及20世紀幾個重要的歷史時期,揭示思潮由來已久,以及造成的種種悲劇。這一路向的小說與當時整個社會對民主、人性、現(xiàn)代化、社會變革的要求一致,具有思想啟蒙的意義。200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梨花似雪》也屬于這一路向的小說。啟蒙現(xiàn)實主義小說在思想啟蒙時期能夠喚醒民心民智,引起社會振動沖擊的作用,但它往往缺乏經(jīng)得起再度思考的藝術(shù)力量和長久性的文學價值。魯彥周的這些小說由于在歷史反思中展開了豐富的人性人道的描寫,使現(xiàn)實與歷史的內(nèi)容獲得了審美的支持。
二是《彩虹坪》和《古塔上的風鈴》等小說,寫當前社會改革的艱難與人們思想觀念的更新。雖然寫的是當前現(xiàn)實,但思想脈路卻與上一路向的小說是相通的。
三是出色的《逆火》、《孽緣》、《亂倫》三個中篇,直入人性和人道主義。在魯彥周小說中,這三篇淡化淺顯了歷史,深化豐富了人性。
《逆火》是魯彥周最好的小說之一,我稱它是《雷雨》的當代版:小奶奶韻竹仿佛就是《雷雨》里的繁漪從周公館走進了柴莊,而族長柴夢軒在戲劇沖突中扮演的角色,也與《雷雨》里的周萍頗多相似;小奶奶韻竹與柴夢軒的感情糾葛,同繁漪與周萍的感情沖突有著相同的性質(zhì)和走向。
大約是兩年前,年輕漂亮、英俊文雅又知書達理的柴夢軒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的小爺爺家,與下人的女兒——美若天仙的女學生韻竹相識,他沒有騙她,說家里有妻子,他不喜歡,現(xiàn)在他心里只有韻竹,還說他要在小爺爺這里做事,不回去了。韻竹也就信了,便跟他相愛了。后來,韻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便催柴夢軒娶她,哪怕做小也行。哪知他一聽就害怕了,他對韻竹撒了個謊,說他先回去料理一下,辦完事就回來。結(jié)果,他一走了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加之老爺?shù)膹姳?,她極不情愿地嫁給了老爺。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嫁給了一個干枯的病老頭,天曉得她忍受了多么大的委屈。現(xiàn)在機會來了,她發(fā)泄委屈、不滿、甚至仇恨的機會來了,她隨告老還鄉(xiāng)的丈夫回到了柴莊?,F(xiàn)在,她的身份是小奶奶,自然也就成了柴姓家族輩份最高的人。
自從她踏上柴莊之后,這里的平靜就不復存在了。她有著如同《雷雨》里繁漪一般的“雷雨”的性格,錢谷融先生在《〈雷雨〉人物談》中分析繁漪時說:“在《雷雨》初版本的序言中,曹禺曾說繁漪是一個最‘雷雨的’性格。其實,照我看來,繁漪不但有‘雷雨的’性格,她本人簡直就是‘雷雨’的化身,她操縱著全劇,她是整個劇本的動力?!雹菸乙f,《逆火》里的韻竹也是“雷雨”的化身:是她在祖宗牌位前公然出柴夢軒的丑,要他給她剛會走路的兒子——實際上是她和柴夢軒的兒子磕頭;是她首先破了柴氏家族的規(guī)矩,在祭祖之際,領(lǐng)著一群年輕的婦女在祖墳上喝酒;是她在丈夫生前死后,緊緊逼著柴夢軒贖罪,要他把他整個人還給她,帶著她遠走高飛,柴夢軒一招都不敢接,招招失靈后,她決定報復柴夢軒;是她在對柴夢軒失望之后,借機將愛情投給了走方郎中柴水,達到了對柴夢軒的第一次報復;又是她在一切失望之后,尤其是在她與柴水相愛偷情被發(fā)現(xiàn),柴水被沉河,柴夢軒暗里仍然戀著她但表面卻正人君子,柴夢軒的兒子亂倫想占有她的身體時,她用“性”將這對父子引到祠堂的祖宗牌位前,讓他們脫光衣裳,赤裸著身子,以亂倫的恥辱在祖宗面前接受著她的懲罰,實施了痛快淋漓的報復,然后引火燒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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