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化—吳地風物—小熱昏
當熱辣辣的日頭滾下地平線以后,弄堂里開始有了生機。人們走出悶熱的屋里,在門前潑水的潑水,擱凳的擱凳。有的就在門前排場吃晚飯,吃得一頭的汗,男人們光著膀子,女人們罩著一件方領(lǐng)衫或圓領(lǐng)衫。吃好晚飯后,大家便手不停地搖著扇子,女人嚼家長里短,男人聊海闊天空,小孩則不知疲倦地追來逐去,玩那永不厭的“官兵捉強盜”,或者看大人們在路燈下打牌下棋。 這時候,弄堂的十字路口來了一對中年男女。男的把背上的一只扁木箱卸下,放在折疊的支架上,開箱取出一面小鑼,又在頭上套一頂滑稽可笑的無頂帽子,頗似京劇里媒婆戴的那種,不過他的帽子后面還生著一根向上翹的尾巴,一顫一顫的,看上去更覺可笑。他左手持一面小鑼,右手持敲板擊鑼,極有節(jié)奏地敲出“嗒、嗒,嗒”的聲音,邊敲邊跑開了。那男的從我住的楊安弄和貴門街的十字路口出發(fā),向西跑到半邊街,再向北折到寶元街,再向東返回楊安弄繞到原處,兜一個圈子。他去時是一人,回來時,屁股后面早跟著一大群小孩,嘴里還亂嚷嚷:看“小熱昏”喔,買梨膏糖喔。
一圈跑下來,那男的早謝的頂上已是油光可鑒了,他用毛巾抹了一把汗,再向附近居民借張長凳(還長凳時一般要給幾塊糖),好戲便開場了。那對夫妻往長凳上一站,支架上的箱子便成了演出的小桌,小鑼、器具等都可放在上面。 這種賣唱的,蘇州人叫“小熱昏”?!盁峄琛痹谔K州話中是瞎三話四的意思,這種賣唱的確也為博一笑而不惜瞎七搭八,胡編亂造。他的演唱有一定的程序,是先簡單后繁復(fù),先一般化再“重頭戲”。大抵先是模仿一些方言、民俗 ,學學南腔北調(diào),我印象中最深的是他學吳語哭死人:“啊呀我格苗根篤格爺啊”一句,唱到最后有拖腔,然后怪聲一轉(zhuǎn),“啊口歐”一聲向上翻,一邊做抹眼淚、鼻涕的樣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此后,兩人再插科打諢,男的假意說錯了或占占便宜,女的就將折扇在他的光頭上打一記,男的就做個鬼臉,頭頸一縮,出點洋相博大家一笑。
當然,這種肉麻當有趣的低檔噱頭是不會滿足看客的胃口的。不忙,男的還有節(jié)目,比如快板、繞口令等。他左手打起兩塊竹板,右手是一串小竹板,兩手同時打得飛起來:“嗒嘀嘀嗒,嗒嘀嘀嗒”。聽來倒也十分爽脆、輕快,曲調(diào)記得有“金鈴塔”之類,繞口令“有個胡子,騎只騾子,有個駝子,挑擔螺螄”也還記得。 唱了約半個鐘頭,他便在精彩處突然剎車,或者說下來要唱個更好的,然后便奔向“主題”:“今朝給大家?guī)硪粯雍媚┦?,啥個末事------”他打開箱子,取出的卻是幾大塊扁平的糖塊,有淡綠的,有玫紅的 ,玫紅的價格高一點,糖里有玫瑰花和桂花。這是什么?梨膏糖。
小熱昏將它的功效吹得天花亂墜。糖塊上劃著整齊的小方格,便于掰小,約一厘米見方一塊,一分錢,玫紅的要一分半。這時,小孩就要向父母要錢了。有的大人就樂呵呵地買幾塊,有的卻抱著孩子假癡假呆往后縮,孩子就嚷嚷或哭鬧,現(xiàn)場便嘈雜起來。買客多,小熱昏的臉色就很燦爛,倘若看的多,買的少,小熱昏的臉就繃緊起來,有時還要“現(xiàn)開銷”,譏刺那些只想聽不想買的人,“軋末軋勒前頭,屁末拆得蠻臭”,讓人聽了臉上有些掛不住。父親盡管經(jīng)濟拮據(jù),但總是要買個幾分、一角的,一則看人家也唱得辛苦,二則他看我們兄妹幾個一雙雙企盼的眼睛,也不忍讓我們失望。至于療效如何,根本不管它,只要能甜甜孩子的嘴就可以了。
小熱昏的到來,給這里的市民、這里的夏夜帶來了一點歡樂、一點亮色。不過,那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的孩子怕再也見不到了。飛速發(fā)展的時代毫不留情地淘汰了小熱昏這種職業(yè),使它只能成為一張都市的老照片了。
今天,倘還能看到小熱昏的話,我怕笑不出來了,因為我已能讀懂他們笑容后面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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