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清明”何以“上河”的問題
自世博會中國館展出動靜兩種形態(tài)的《清明上河圖》,這幅北宋著名的風俗圖卷,再度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關于本圖的豐富內容、高超藝術,已被人們講得太多,本文且探討一下“清明”何以“上河”的問題。
清明節(jié)并非自古就是國人祭掃祖墳、悼念先人的日子。清明作為節(jié)日,在漢代尚“不顯”,唐代略顯,但還不及掃墓。唐代著名的清明詩,無論是杜甫的“渡頭翠柳艷明媚”,還是杜牧的“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都還看不到祭掃追悼的含義來。有祖宗崇拜的清明始于宋代,“官員士庶,俱出郭省墳,以盡思時之敬”(見《夢粱錄》“清明節(jié)”條)。
但問題是:先人的墳墓都是做在山里邊的,要掃墓的話,“清明上山”才對,如何不上山卻“上河”呢?中國古代,沒有把墳墓建在河灘上的習慣吧?當時少有火葬,自然更不會有骨灰撒進河水的事。
那么,宋人清明“上河”去干啥?
這就要聯(lián)系與清明在時間上前后接踵的另一個古節(jié)――三月三上巳節(jié)了。
與清明正相反,上巳節(jié)先顯后隱,漢代時已十分繁榮,至唐代達到極盛?!对娊洝防锏摹多嶏L?溱洧》篇描寫的就是三月上巳,王羲之《蘭亭序》寫文人上巳節(jié)“曲水流觴”,杜甫《麗人行》里更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句。我們看到,這里所舉的三篇詩文,都有“水”在里面:“溱洧”是兩條大河名,王羲之和他的友人“流觴”于“曲水”,唐代“麗人”集聚于都城長安的“水邊”??梢姡八笔巧纤裙?jié)的一個關鍵詞,三月三是古人一個親水的日子。
熱鬧才清明“上河”,實乃上巳“上河”是也。
饒有趣味的是,正是在宋代,上巳節(jié)衰弱了,不知所云了,幾乎要丟了?!稏|京夢華錄》里正月一、五月五、七月七、九月九都有記載,唯有三月三名存實亡。
可是,說丟吧,又沒丟,其核心活動――“上河”,被清明接了過去。從這個意義上說,三月三又可謂“實存名亡”。
三月三親水,最初為了祓禊去病,后來變成了男女嬉戲、交游娛樂的大好時機。宋代清明上河,把這一內核繼承了過去?!稏|京夢華錄》載:“京師清明日,四野如市,芳樹園圃之間,羅列杯盤,互相酬勸,歌舞遍滿,抵暮而歸。”這盛景,正與《清明上河圖》所表現(xiàn)的一致。北宋的“清明上河”到南宋臨安時代,就變成“清明上湖”――游西湖了?!胺簿喴觥①惿?、會親、送葬、經會、獻神……以至癡兒?I子,密約幽期,無不在焉”(《武林舊事》“西湖游幸”條),簡直包羅萬象。假托宋代故事的《白蛇傳》,白娘娘與許仙的戀愛,就發(fā)生在清明節(jié)的西湖邊。所以歷來研究《清明上河圖》者,會質疑怎么畫面上看不到上墳的跡象,反而有“締姻”的花轎。這可是中國“情人節(jié)”三月三的余緒呵!
于是我們可以明白:宋代人“清明上河”,其實是在過一個離他們漸行漸遠的古節(jié)――三月三上巳節(jié)。清明捏合了上巳節(jié)。清明節(jié)掩蓋、保護了上巳節(jié)。
或問:為什么會是清明捏合上巳,而不是上巳捏合清明?
清明其實還捏合了早它兩天的寒食節(jié)。上墳,原就是寒食節(jié)的習俗。
那是因為:清明自來就沒有什么內涵,“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同時,清明在時間上正處于寒食與上巳之間,它左右開弓,就把寒食、上巳兩節(jié)的習俗活動,攬進自己的“筐”里了。
研究《清明上河圖》者,也有對“上河”提出過異議的。他們猜想:這里的清明大概不是清明時節(jié)的意思,是畫家拍皇帝的“馬屁”、贊其“政事清明”吧?
殊不知,這樣一來,“清明”與“上河”更連不到一道去了。
而今我謂清明,“寒食其外,上巳其里”,清明“上河”實乃上巳“上河”之變體。
寒食、清明、上巳,宋代之所以三節(jié)合一,恐怕和都市民眾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是不無關系的。
傳統(tǒng)節(jié)日正是在不斷的變化中發(fā)展的,歷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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