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大宗師】懟天懟地懟皇帝,鋼鐵直男韓愈的憤怒人生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圣明除弊事,
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yīng)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邊。
時值正月,大雪紛飛。51歲的韓愈站在瘴江邊,寫下了這首千古絕句。因直言勸諫,一代文學(xué)宗師被貶潮州,等待他的卻是逆境中的絕處逢生。
“唐宋八大家之首”、“百代文宗”、“文章巨公”,貼在他身上的標(biāo)簽數(shù)不勝數(shù),但真正的韓愈到底是什么樣的?
文起八代之衰
公元768年(唐代宗大歷三年),韓愈出生在河南河陽(今河南孟州)一個官宦世家。韓家世代為官,韓愈的起跑線原本高于旁人。誰曾想出生兩個月后,母親病故,不到三歲,父親也病逝。
年長三十歲的長兄韓會接替了撫育弟弟的重任。長兄如父,兄嫂對他視如己出,盡心照顧。然而六年后,韓愈還未成年,長兄也去世了。不到十歲的韓愈只能跟著寡嫂前往宣城,過起了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孤苦生活。
公元786年(唐德宗貞元二年),18歲的韓愈決定離開宣城,孤身一人背上行囊前往長安改變命運。滿懷希望的韓愈不知道的是,人生并沒有因為他的天資和勤奮而眷顧于他。貞元三年到貞元五年,接連三次科考,韓愈全都落榜;而比他年輕、后來與他齊名的柳宗元、劉禹錫全都一次考中。
韓愈無奈返回宣城。他還年輕。他不甘心。
三年后,24歲的韓愈第四次踏上科考之路,終于在本命年跨過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坎——考中進士。
然而命運仍未眷顧于他。此后三年,韓愈連續(xù)三次參加博學(xué)鴻文科考試,均未考中。失意之極的韓愈離開傷心地長安,在前往洛陽途中發(fā)出了“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感概。千古名篇《馬說》問世。
“故雖有名馬,祗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strong>
為了生計,自比千里馬的韓愈先后在宣武節(jié)度使董晉和徐泗濠節(jié)度使張建封處出任推官,然而他并不愿意就此屈就于命運,開始不遺余力地宣揚古文改革。
公元801年(貞元十七年),33歲的韓愈終于通過吏部考試,成了一名國子監(jiān)四門博士。這個職務(wù)聽起來高大上,其實卻只是國立大學(xué)的招生辦老師。
在其位謀其政,雖是個小小的招生老師,韓愈卻恪盡職守,還在此崗位上寫出了又一篇文學(xué)巨著《師說》。
“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瓗煵槐刭t如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strong>
短短一句話,猶如旱地驚雷,直接顛覆了舊有的師生關(guān)系。雖是有感而發(fā),卻一掃八代以來的衰敗文風(fēng),吹響了古文運動復(fù)興的號角。
我,韓愈,就是這樣的另類中年!
忠犯人主之怒
韓愈文章寫的好,更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鋼鐵直男——不讒言媚上,不同流合污,屢屢因為說大實話而被人攻擊,仕途坎坷。
韓愈擔(dān)任監(jiān)察御史期間,適逢關(guān)中大旱,饑荒餓死的百姓不計其數(shù)。京兆尹李實,還謊報實情,說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yè)。韓愈怒而寫下《論天旱人饑狀》揭露李實欺上瞞下:至聞有棄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樹以納稅錢。
李實惱羞成怒,制造謠言誣陷韓愈。
韓愈很快被貶至山東陽山當(dāng)縣長,依舊我行我素,從未想過改變。
幾年后,韓愈擔(dān)任河南縣令時又發(fā)現(xiàn)各地藩鎮(zhèn)在洛陽留后院圖謀不軌,便打算揭發(fā)其行動。藩鎮(zhèn)黨羽知道這個鋼鐵直男不好收買,只好放棄行動。
勇奪三軍之帥
公元817年(唐憲宗元和十二年),淮西節(jié)度使吳少陽去世,臨死讓兒子吳元濟接班。唐憲宗意在削藩,讓宰相裴度主持前線戰(zhàn)事。裴度聘請韓愈為行軍司馬,隨大將李愬出征。
行軍途中,韓愈獻上奇襲之計,還自創(chuàng)胡辣湯為士兵御寒。
李愬依計雪夜突襲蔡州,生擒吳元濟,平定淮西。
不久,韓愈又主動請纓寫了一封勸降信給成德節(jié)度使王承宗曉以利害。王承宗害怕朝廷討伐,當(dāng)即獻出德、棣二州,表示臣服。
韓愈再立奇功。
平定淮西后,韓愈因功升任刑部侍郎,受命撰寫《平淮西碑》碑文。
韓愈參考了很多歷史典故,花了幾個月時間,進行無數(shù)次的修改之后,終于將寫好碑文提交給皇帝過目。碑文前半部分寫了當(dāng)時藩鎮(zhèn)割據(jù)的危害,中間記錄了作戰(zhàn)的具體內(nèi)容,后半部分歌頌了皇上論功行賞,舉國歡慶的場景,還贊美了皇帝調(diào)兵遣將、宰相運籌帷幄。碑文寫得大氣磅礴。唐憲宗看了之后非常高興,立刻讓人篆刻碑文立于淮西。
碑文一經(jīng)問世,立刻引來巨大爭議。有人覺得文章寫得真是好,堪稱千古名篇。李愬麾下的將士們卻覺得韓愈輕視了他們這些在前線拼命的軍人功勞,把裴度寫成了第一功臣。以至于石碑剛剛立好就被李愬的部下給推到了。
李愬的部下之所以敢這么干,是因為李愬的夫人韋氏是唐德宗的外孫女,韋氏的母親是唐憲宗的親姑姑韓國公主。而李愬自己也出身將門,父親李晟是平定河朔三鎮(zhèn)叛亂、收復(fù)長安的名將;大哥李愿是河中節(jié)度使。一家人既是皇親,也是功臣。功臣和親戚不好得罪,只好委屈筆桿子韓愈了。唐憲宗無奈之下只好讓人抹掉碑文,讓段文昌重新撰寫碑文。
這兩篇碑文水平都很高,都收錄在《全唐文》中。
此時韓愈的心情是崩潰的。
憑什么?
憑什么!
道濟天下之溺
幼年艱辛,世道紛亂,仕途不順,這一切讓才高八斗的韓愈變得愈發(fā)偏激。
韓愈心中苦悶,只能向好友柳宗元吐槽心聲。他對天地不公、對天道的質(zhì)疑、發(fā)問,都被柳宗元記錄在《天說》中。
公元819年,唐憲宗劃撥四萬億專項經(jīng)費,派人將法門寺佛骨迎至長安。
韓愈看不慣這種勞民傷財、于國無益的做法,立刻寫了篇激憤懇切的《諫迎佛骨表》加以勸諫,說什么信佛的皇帝沒好下場,建議皇帝燒掉佛骨舍利子。
聽到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唐憲宗盛怒之下要殺韓愈。文武百官紛紛求情,說韓愈出發(fā)點是好的,韓愈才免除死罪,被貶潮州(今廣西合浦),這才有了故事開頭的一幕。
好友柳宗元去世,12歲的女兒也在途中病逝。
韓愈心灰意冷,柳宗元死后,還有誰能懂我?
他本以為會死在潮州,就在瘴江邊給前來送行的侄子韓湘留下一封遺書。
這個韓湘,就是八仙中韓湘子的原型。
八仙之一韓湘子
湘子的前世“費長房”正是因為“罵天三聲”而被罰輪回三世。這三聲罵天,何嘗不是韓愈心聲?
沒想到,韓愈不但沒死,反而絕處逢生,在潮州整頓改革,興農(nóng)桑,興修水利,贖放奴隸,短短八個月,當(dāng)?shù)仫L(fēng)貌為之一新,相傳還在水邊憑一首《祭鱷魚文》,罵走了為禍多年鱷魚群。
對,就是罵。我韓愈懟天懟地懟皇帝,還會怕幾條丑陋的鱷魚?
公元822年(唐穆宗長慶二年),韓愈從潮州回到長安出任兵部侍郎。后又不顧危險作為朝廷使者前往鎮(zhèn)州宣慰兵變叛軍。
兩年后,57歲的韓愈病逝,一代文壇宗師就此謝幕。
直到去世,韓愈胸中那口不平之氣都未散去。
這是他的悲哀,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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