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宋時絞胎捶丸
作者:金曉東
宋捶丸,作者藏品
初夏時節(jié),細雨不斷,宅在室內有些閑悶,就去逛逛豫園古玩城,觀覓古陶舊瓷,也可睹物養(yǎng)眼。
跨進一家熟識的古玩鋪,主人是我交往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孫勇先生,他曾幫我收集到不少唐宋古瓷。約有兩月未來店,店內陳設煥然改觀:環(huán)視四周,見柜中放著宋元青瓷爐罐、明清青花瓶碗,擱幾上供兩尊鑒金佛像及一件古銅瑞獸香薰,壁上掛了古畫和齋匾,桌面玻璃板下壓著一幅舊拓碑帖,門邊博古架上新添幾把東瀛銀壺及茶盞,布飾非同一般店家,清幽雅致不可言傳。
鋪中已有三位客人在與主人言談,見我到來,讓出桌邊座位,沏茶招待。客人們閑聊的無非是些行中近聞:某人前幾天在古玩城撿到一件唐代秘色瓷,確真不假;某店漏賣了一把底款“自怡軒”顧景舟的紫砂壺,可惜哥們晚去一步,云云。
我坐著一邊聽,一邊凝視前方,只見對面擱幾下一只隋代蓮花瓣形石臼中放著兩顆灰溜溜的圓球。我剛起身想去近看,店主孫勇已將石臼連球端到桌上,說是兩顆馬球。旁邊客人見了也各抒己見:有的說是古人掌中盤旋的健身球,有的講是佛堂祭祀用具,也有的猜是古代戰(zhàn)爭中守城用的武器彈丸。當我拿起球來一看,差點叫出聲來:這是兩顆宋代絞胎瓷球———捶丸 (見上圖)。
說來也巧,約半年前我在網上見過四川成都體育學院博物館所藏的一顆絞胎捶丸,那是宋代一項球類活動的用球,外形紋飾和眼前之物極為相似,同時瀏覽過有關捶丸的一些撰文,因而對它略有所知。于是我不動聲色,對店主說我對這兩球有興趣,希望相讓。孫勇說,這球進貨已放了數年,前幾天才拿出來,你要當然優(yōu)惠,就在收購價上加一點利息即可。我不還價,銀貨兩訖后我問店主,貨物來自何地,答是焦作人帶球來滬由他購下。我說這就對了,球應產自河南當陽峪窯,該窯址南距焦作市區(qū)僅三公里。孫勇不愧是古瓷鑒識行家,他接口說,那球絕對是宋代之物了,當陽峪窯絞胎瓷系宋時作派。此刻我打開話匣,稍作點評:其一,唐代的馬球據傳拳樣大小,它是以熟牛皮為面,內塞柔軟毛發(fā)的實心球,唐代也有絞胎,都是陶胎,所以這兩顆不是馬球。其二,當陽峪窯絞胎瓷制作在北宋后期達到高峰,金代繼續(xù)繁榮,宋金以后,北方戰(zhàn)事頻繁,制瓷高手大量南逃,絞胎瓷逐漸衰落失傳,所以這兩球確是宋時物品。其三,球直徑略大,系成人男子所用之捶丸。若是婦人孩童之玩球,直徑為2至3厘米,它另有名稱:謂之“角球”。因此兩顆絞胎球應該是捶丸的標準件。
接著話題,我向在座朋友簡要介紹了捶丸。望名釋義,捶者擊打也,丸者球也,它是一種以杖擊球入穴的古代球類運動。是由唐代的馬球、驢鞠、步打球發(fā)展而成的。馬球是一種劇烈運動,參賽者需有充沛體力、高超騎術和嫻熟的球技,同時也具有高危險性。由于女子的形體不太適宜打馬球,就改成騎驢打球,于是產生了驢鞠。以后又擯棄了坐騎,徒步用杖擊球,分隊以球入對方球門為勝,這就有了步打球。至宋代,繼而取消球門,將擊球入門改為擊球入穴 (地窩),如此就完成了從步打球到捶丸的演化。體育史學界普遍認為捶丸形成于北宋,宋、金、元三代是捶丸盛行時期,延及明朝,衰沒于清代。據元初署名寧志齋編寫的捶丸專著 《丸經·集序》 記述:“至宋徽宗、金章宗,皆愛捶丸,盛以錦囊,擊以彩棒,碾玉綴頂,飾金緣邊”,印證至少在宋徽宗時期,捶丸已經在社會上流行了。也展示了這位北宋君王是天下第一捶丸明星,他的球擊裝備頂級奢華:富麗的球棒,黃金飾邊,美玉鑲頂,所帶賽球放置在絢爛的錦囊之中,這副炫富顯貴的皇家氣派,正可謂無與倫比。
同時我又告訴朋友,學界還認為,由于捶丸在球棒形制、運動場地、比賽規(guī)則、計分方法,以及玩球的文化特征、參賽者的道德作風等諸方面,與西方高爾夫球有很多相似之處,且捶丸比高爾夫球早產生三四百年,捶丸運動極有可能在元朝時傳入波斯、阿拉伯和歐洲。時下也有人稱捶丸為高爾夫球的鼻祖。當然這僅是依據中外經濟、文化交流的歷史痕跡作出的一種推測,明確的結論有待于相關學者進一步研討。
當我將兩球打包離座時,店主孫勇為捶丸適得其主而高興;那作客的三位藏友雖也親善地與我道別,但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漏失”兩件并不常見的宋瓷,不免臉呈悔憾之色。
偶得兩顆宋時捶丸,看似不期邂逅,我自信那是一種緣分。收藏就常遇到這樣的玄妙事:刻意覓不到,不求自然來。這兩球完整無損,無被擊打過痕跡,估計是窯址或丘壟出土。據文獻記載,宋元皇室貴族所用捶丸,多用贅木 (樹身上結成的癭瘤狀物體)做成,它結構緊密,不易擊壞。但千年過后,木質球腐爛難存,倒是瓷質球尚能遺留至今。然而民間用的瓷球通常是單色的,或白或綠或灰或褐,故此球上繪彩或有紋飾的也算是個中上品。
收獲兩件當陽峪窯作品固然欣喜,因為當陽峪窯是中國北方漢族民間大規(guī)模窯場,它在宋代瓷器中風格變化最多,造型最為豐富,做工極為精細。它的釉色多彩紛呈,裝飾技術有刻、剔、劃、分刀、凸線、模印、雕塑、鏤空等等,藝術成就在磁州窯系中最為著名。在我的古瓷收藏品中,當陽峪窯器皿不多,僅有開框葵花帶葉紋孔雀藍梅瓶、蓮花水藻紋綠釉橢圓枕、三彩花鳥紋長方枕。還有一對茶盞,內外黑釉如漆,沿口釉白似雪,都是我珍藏的該窯代表作品。新添的兩顆捶丸是絞胎紋飾,填補了我藏品的缺失。
這一對絞胎捶丸,一看便知蘊含宋代瓷藝的氣韻,直徑都是5.3厘米,球面細潤精美,做法相當工巧。一顆是用深褐色和白色胎泥互相絞合,另一顆則是淺棕色與白色胎泥交替糅成。兩者均為“類木紋”,圖意自然流暢。它的木理紋路不是粗長條形的,也不是圓整年輪狀的,很像是將樹的癭瘤削磨成圓木球后,球面布滿不規(guī)則演化的漂亮紋理。更為奇妙的是,球上木紋迂回彎曲,處處貫通,絲毫不亂:或成團簇花結,也像水中漩渦,又似天上行云,給人以一種流動韻律的美感。
捶丸上的“類木紋”只是當陽峪窯眾多絞胎紋飾中的一種,宋金時期遺存至今物品上的絞胎紋樣還有:羽毛、水波、編織、條帶、石理、樹葉、麥穗、幾何方格等紋式,它們爭奇斗艷,巧奪天工,開創(chuàng)中華瓷器胎變裝飾的先河,是當時名噪一時的瓷藝奇葩。
瓷中奇珍,無論古民今人,都會對之喜愛和贊賞。不過絞胎瓷宋時甚受文人雅士青睞卻另有緣由:那是絞胎器物的表面紋飾與內部紋理渾然相同。孟子在 《盡心章句上》 中描述了一位理想中的儒雅君子,表達對“君子本性、表里如一”秉性的敬重。既然絞胎瓷具有如此“君子情懷”。難怪士大夫階層對它寵愛有加。據傳宋代大文豪蘇軾年輕時初次登門拜訪岳丈,奉上的見面禮就是定制的價值不菲的絞胎禮瓷。
兩枚不大的瓷球,僅屬小件藏品而已。然而它是宋代曾經紅火的一項球類運動的標準物件,這對于研究中國古代傳統(tǒng)體育文化和捶丸活動的特征及興衰,很有歷史文物的價值。在藏界公認這樣的真諦:微小物品往往也具有重大理意。因而我對于這兩顆宋時當陽峪窯絞胎捶丸,必當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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