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李白詩歌抒情藝術異同論
屈原和李白的詩歌是中國古代詩史上個性化抒情和自我主體意識的兩座高峰,但二者又頗有不同。在抒情的途徑和方式上,屈作主要是蘊藉深細的傾訴,李詩傾向于不可遏止的爆發(fā)。在處理主觀感情與客觀景物之間的關系方面,屈原多半面對理想化的事物,李白重在理想化地面對事物屈原,李白,抒情,異同屈原、李白詩歌抒情藝術異同論周小龍摘要屈原和李白的詩歌是中國古代詩史上個性化抒情和自我主體意識的兩座高峰,但二者又頗有不同。在抒情的途徑和方式上,屈作主要是蘊藉深細的傾訴,李詩傾向于不可遏止的爆發(fā)。在處理主觀感情與客觀景物之間的關系方面,屈原多半面對理想化的事物,李白重在理想化地面對事物。關鍵詞屈原李白抒情異同一抒情,是詩歌的精髓。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中早已言明:“五情發(fā)而為辭章?!鼻屠畎椎脑姼枋撬麄兦楦械乃囆g載體,有極強烈的主觀抒情性。他們在思想感情的表達方面最具共同性的就是個性極其鮮明。
盡管古代詩人中有個性者并不鮮見,但屈、李二人以各自的卓異成就獨步于中國言情詩壇,前創(chuàng)后繼,并為高峰,這是其他詩人難與比肩的。較之《詩經(jīng)》簡短、疊詠的抒情語言,屈原的作品(以下簡稱屈作)不僅抒情性大大加強,而且在構思創(chuàng)作時,能夠突破一時一地即興式的抒寫,而具有更大的時空跨度和更完備的情感系統(tǒng),更為自由開放地表現(xiàn)詩人自己的身世遭際與喜怒哀樂。在中國文學史上,屈原第一次在詩歌中顯現(xiàn)出個性化的抒情和自我的主體意識。自楚辭延至唐詩,這種個性化的抒情和鮮明的自我性到李白手中發(fā)揮得相當充分。這是文學史上繼承和發(fā)展的顯例。
但另一方面,由于屈原、李白所處的時代社會和個人境況等不盡相同,因此他們抒情的途徑和方式方法又存在著千差萬別。整體上比較,屈作的抒情主要是蘊藉深細的傾訴式,李詩則多呈現(xiàn)出不可遏止的爆發(fā)式。這里所謂傾訴和爆發(fā),指的是不同的抒情方式,本身并無優(yōu)劣之分。傾訴的特征主要是盡情地表達和訴說內(nèi)心深處的思想感情,傾訴者內(nèi)心世界的展示是酣暢淋漓、連續(xù)不斷的,所吐露的情感往往是纏綿、細膩的。爆發(fā)的特點則在于郁積滿腔的思想感情的驟然宣泄,它有如火山爆發(fā)的噴射,有如狂濤巨浪的咆哮。一旦爆發(fā),就不可遏止地顯示出強烈激越的形式。所爆發(fā)的感情往往是憤激、亢奮的。比較起來,傾訴可使感情的流露趨于深厚、濃重;爆發(fā)更宜于將難以控制的激情一吐為快,干凈利落。二者雖形式不同,但都能傳達作者真摯豐富的思想感情,都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在屈子的許多詩章中,我們可以屏息靜聽到詩人是那樣深情地向世人傾吐自己內(nèi)心深處細膩而深厚的情腸,使人倍覺哀感頑艷。如《離騷》、《抽思》等篇皆有“陳辭”、“陳詞”之語,是傾訴式抒情的代表性詞語。屈作的傾訴,又突出地表現(xiàn)在總是使用帶有他個人情感稟性因素的一些詞語。比如:“哀”、“恐”、“傷”、“固”、“猶豫”、“嬋媛”、“亻宅亻祭”等等。從一些篇目的題名上也可以體察到這種沉摯深婉的情態(tài),如《惜誦》的“惜”、《抽思》的“抽”、《懷沙》的“懷”、《悲回風》的“悲”等。屈作中的字句,吟誦起來大都厚實、深邃、凝重,恰似一股股緩緩折行奔淌不息的川流,又好象千年古鐘發(fā)出的一聲聲深沉的、余音不絕的巨響,無不令人與其共鳴,同其悲憫。特別是在《離騷》和《九章》諸篇中,屈原將自己怨憤之情用類似吞聲飲泣的方式傾吐而出,情緒延伸回環(huán),氣勢跌宕反復,亦易引起讀者的共鳴。當我們讀到李白的詩歌時,感覺就有不同。為了表達激昂充沛的感情,李白主要采用奔放豪爽、跳蕩飛動的語言。他有言即說,有情必發(fā),心到詩成,毫不經(jīng)意,即所謂“爆發(fā)”之意。李白的情感系統(tǒng)一經(jīng)觸發(fā),便如洪波涌日、天穹降瀑似地噴薄躍出,一瀉千里。這是拼盡全力的吶喊,是用奔騰的語調(diào)和激烈的言辭來震撼讀者的心靈。李集中的《將進酒》、《行路難》、《梁園吟》等皆是這方面的典型之作。李詩的爆發(fā)著重于力量和氣魄,具有雄渾剛健之美。曾鞏評李白詩:“又如長河,浩浩奔放。萬里一瀉,末勢猶壯”①。從個人身世經(jīng)歷來看,李白與屈原有許多相似之處。如他們都曾得君王信任,然而又都是仕途坎坷,遭讒被放等。皆可謂逆境造雄才,怨憤出詩人。但比較起來,屈原是怨多于憤,李白是憤多于怨。屈作的怨訴,有時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不夠酣暢,不夠透徹。實際上它不只是哀痛和悲郁,它的憤懣不平往往是含蘊的。高明的讀者一定能從字里行間的深處聆聽到詩人發(fā)自心底的感情潮涌,感受到詩人心理的矛盾沖突,只不過它并不以強烈的形式顯露于表層。這是中國詩史上第一次富有鮮明個性的詩篇所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特色。浸透盛唐時代文化精神和理想主義的李太白,生性澹蕩,意氣高揚。他深諳屈原胸中的一腔怨恨。他既得楚騷的遺韻風采,不乏三楚哲人的悲劇精神,卻又并非復制騷人之情性。他結合自己的內(nèi)在稟賦和生活境況,揮灑出顧忌較少、直言頗多的詩歌語言。為了充分表達熾烈豐富的情感內(nèi)涵,他常用呼告、驚嘆、感奮等手法來完成感情的爆發(fā)。如《蜀道難》中的嘆詞“噫吁口戲”等。又如,同是求賢路大開,表愛國熱忱,屈原在帝閽“倚閶闔而望予”后只好“結幽蘭而延佇”(《離騷》),怨與恨在“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的責難聲中一再表露。李白明知“閶闔九門不可通”,卻還要“以額叩關”使“閽者怒”(《梁甫吟》)!《唐宋詩醇》評:“此詩(按:指《梁甫吟》)當亦遭讒被放后作,與屈平目卷目卷楚國,同一精誠?!雹?。再例,同樣是對黑暗勢力的痛恨不滿,屈原是訴語娓娓:“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③李白則大聲力呼:“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④。這里可以看出傾訴與爆發(fā)的明顯差異。如果打個比方說,屈原的傾訴猶如地底下翻騰運行的巖漿地火;那么,這巖漿地火蘊蓄至李白詩歌時,便沖破層層壓力,摧毀重重阻力,以無可阻遏之勢迅速變?yōu)槊土业幕鹕絿姙a。屈原傾訴的幽邃瑰瑋和李白爆發(fā)的迅猛熾烈,都是抒情家庭中的重要成員,對中國古典詩歌如何表現(xiàn)詩人個性、抒發(fā)作者真摯感情作出了可貴的探索。二如果說“傾訴”和“爆發(fā)”還只是讓我們看到抒情方式的表像特征,那么,在抒情過程中怎樣處理主觀思想感情與客觀人事景物之間的關系,就是一個深層次的藝術問題了。從詩人主觀思想感情與客觀世界萬事萬物對應的關系來看,屈原多半是面對理想化的事物,將原本較為理想的事物更加理想化,與自身的感情規(guī)范融為一體。
一般來說,屈原多順應景物固有的美好特征來抒發(fā)真切的情感,對這些景物進行加工改造,盡量使之與自己的內(nèi)心懷抱相契合。李白主要是理想化地面對事物,無論事物原本是否理想是否美好,他都以自己的情感模式將事物與自我聯(lián)系起來,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物來顯示自我意識,發(fā)抒自我情性。這又是二人的差異所在。例如,屈原在其代表作《離騷》中寫了眾多的人事景物。這些人事景物大多具備固有的理想特征。其中,高陽苗裔、靈修美人,是抒情主人公形象的初創(chuàng)。只有具備內(nèi)在人格美的自我,才有可能探索崇高的理想。舉凡“江離”、“辟芷”、“木蘭”、“秋菊”、“芰荷”、“芙蓉”、“高冠”、“長佩”,都是楚地楚史上的美事美物。屈子在詩中將它們進一步理想化,使它們純而又純,美上加美,以表達自己的修潔美德。再有,女女須、宓妃、九疑、昆侖,或女夸容修態(tài),或鐘靈毓秀,都是原本令人滿意的人和事物。它們對于屈原架構自己的人生道路,特別是表現(xiàn)詩人內(nèi)心悲劇性的矛盾沖突,都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再看《九歌》的《湘君》、《湘夫人》中那些奇情異物,那種撲朔迷離的神韻之美,無不是在已有傳說的基礎上的再創(chuàng)造。因為古老的湘江、洞庭一帶流傳著帝之二女的動人故事,所以才有湘君和湘夫人在神幻之境的思慕愛戀。其中的“桂舟”、“飛龍”、“芳椒”、“桂棟”等等以及它們的傳說原型,都是足以引起美感的客觀事物。屈子用它們來夸飾愛情,描摹理想,不啻是錦上添花之舉。又如《河伯》中的“登昆侖兮四望”,表現(xiàn)了在祭祀河神時一種悵惘和思慕之情?!渡焦怼分械摹稗道蟆?、“女蘿”、“石蘭”、“杜衡”,《涉江》中的“長鋏”、“切云”、“瑤圃”、“玉英”,也都是屈作中較為獨特的人事景物。它們或表現(xiàn)悲歡離合,或透出憂郁悲憤,在客觀上產(chǎn)生某種迷離惝恍、流光溢彩的藝術效果。李詩理想化地面對客觀事物,也不是偶然的。有唐一代,各種文學樣式都有了較充分的發(fā)展,詩歌的抒情藝術也日漸成熟。與屈原時代的荊楚澤國相仿,李詩的抒情藝術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賴于江山之助。公元八世紀的中國名山大川對李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他浪跡天下,貪婪地游賞于山水名勝之間,流連忘返。在這期間,他有所感悟,撩撥情思,如孫覿《送刪定女至歸南安序》所言:“李太白周覽四海名山大川,一泉之旁,一山之阻,神林鬼冢,魑魅之穴,猿犭穴所家,魚龍所宮,往往游焉。故其為詩疏宕有奇氣?!睙o論日月山川、花鳥草木原本如何,李白都愿以自己的設想和希望來看待它們,并賦予它們濃烈的感情色彩,使它們罩上神妙奇?zhèn)サ墓馊?,于是作者和讀者都得到了精神的滿足。如《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開篇便是驚風雨泣鬼神:“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zhuǎn)秦地雷?!彪m然西岳、黃河有壯浪之景,可在許多人(尤其是不作詩的人)看來,也是很平常的,更不用說與人生的喜怒哀樂連結在一起。偏偏在李白的眼中,黃河、太行、青天、明月,忽然能在不經(jīng)意之間變了模樣,變得光耀奪目,變得氣象萬千,變得有滋有味。這雖不能說是化腐朽為神奇,至少也算點石成金了。再如著名的《宣州謝月兆樓餞別校書叔云》宣泄“我心”的“多煩憂”和人生的不稱意,其中名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把極其普通的流水與個人的憂憤苦悶連在一起,十分生動貼切。
還有,《襄陽歌》表面看似是縱酒放誕、及時行樂,實質(zhì)上是借醉喻憤,是李白干謁韓朝宗失敗、求薦不遂的心境反映。詩中寫醉酒之情,用了極形象的比喻:“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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