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送別的習(xí)俗是怎么來的
在中國古代,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也是古人頻繁遠(yuǎn)行的時節(jié)。在交通不便、路途多險、前程難卜的古代,每一次出行其實都意味著生離死別,所以古人特別重視送別。古人送別時如何表達(dá)對遠(yuǎn)行人的祝愿?“祖餞”是怎么回事?上路前為什么要“折楊柳”相送?為什么說“折柳”送別是因為取其諧音“留”的說法欠妥?
“祖餞”——先秦時期屬“行祀禮”
東漢鄭玄注曰:“將行而飲酒,曰‘祖’”
如果評詵古代最有名的“送別”,唐朝詩人王維送別友人元二無疑應(yīng)名列前茅。有一年春天,王維在渭城客舍中設(shè)宴,請即將遠(yuǎn)行的元二喝酒,還寫下了著名的離別名詩《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王維請酒送行,古謂“餞飲”,是古代最為常見的一種送別方式,至今仍流行。這種送別方式一般在遠(yuǎn)行者上路前舉行,最早源于先秦時已流行的一種叫“祖”的風(fēng)俗。所謂“祖”,原本是出行時祭祀路神的行為,目的是祈求旅途平安,唐司馬貞《史記索隱》稱:“祖者,行神,送行之祭,故曰‘祖’也?!焙髞砀纱鄬⑺托泻染品Q為“祖”,東漢學(xué)者鄭玄即稱:“將行而飲酒,曰‘祖’?!?/p>
“祖”,又稱“祖行”,在先秦時屬“七祀”(或“五禮”)之一,為“行祀禮”,時人出行必不可缺。行祀禮是怎么形成的?據(jù)說與黃帝之子纍祖有關(guān)。纍祖遠(yuǎn)游時死于途中,于是人們?yōu)樗e行了路祭活動,后來路祭逐漸流變?yōu)橐责T行為主要內(nèi)容的送別民俗,纍祖也變身為“行神”。
“祖行”頗為講究,有一套成熟的程序,多在驛館內(nèi)或路邊設(shè)帳,擺上酒筵,稱為“祖帳”,也稱“祖餞”、“祖席”、“祖筵”等。這種送別方式在唐朝的文人中間特別盛行,張籍《送友人盧處士游吳越》詩,記述的便是他為將去今江浙一帶旅游的好友盧處士而搞的送別活動,時已“春草上高臺”,張籍在驛站的樓上擺了一桌酒菜:“羨君東去見殘梅,惟有王孫獨未回……風(fēng)滿驛樓潮欲來?!?/p>
李白的《留別金陵諸公》詩記述的則是他當(dāng)年離開南京時南京友人在白下亭為他送別的情況:“五月金陵西,祖余白下亭。欲尋廬峰頂,先繞漢水行?!逼鋵?,只要有朋友遠(yuǎn)行,不論是游玩、回鄉(xiāng),還是赴任、卸任、遠(yuǎn)征,古人都會“祖”一下。劉禹錫的《送河南皇甫少尹赴絳州》一詩,就是他為皇甫少尹到山西任職而搞的送別活動:“祖帳臨周道,前旌指晉城……”
不只民間送別流行餞飲,皇家也這樣。如唐朝,最有名的一場祖筵是玄宗李隆基于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搞的,時兵部尚書張說要去西北(朔方)巡視邊防,李隆基召集了朝中文武大臣都來與張說餞飲。唐徐知仁《奉和圣制送張說巡邊》詩說的就是這件事:“北闕紆宸藻,南橋列祖筵?!?/p>
“折楊柳”——漢代已形成的送別風(fēng)俗
《送別詩》云:“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古人出發(fā)前,送人者會把遠(yuǎn)行人一直送到路口,并要折枝相送。所謂“折枝”,就是折取路邊的樹枝花草什么的,送給遠(yuǎn)行人,雖然是隨手之物,但“禮輕情意重”,寓意深刻。
在春季送別,最流行的是“折楊柳”。“折楊柳”是古代社會生活中最有格調(diào)的風(fēng)俗之一,這種風(fēng)俗是怎么產(chǎn)生的?有人從“柳”諧音“留”上分析,認(rèn)為“折柳”是挽留的意思。其實這種說法欠妥,如果被送人的家不在此地,或是不歸之離別,可以這樣理解為是留對方多呆些日子,但如果對方有歸途,這樣分析就矛盾了。
“折柳送別”風(fēng)俗的形成,與時節(jié)和柳本身均有關(guān)系。柳樹是中國古老的原產(chǎn)樹種之一,生命力極強,插土即活,是古代行道樹的主力樹種之一,路邊河畔都可見到柳樹。古人送別親友,從路邊生機盎然的柳樹上折一枝柳條相送,就是希望遠(yuǎn)行人能像楊柳一樣,很快適應(yīng),隨遇而安。
折柳送別與古人的辟邪訴求也有密切的關(guān)系。對遠(yuǎn)行親友最好的祝語是“一路平安”,但路途艱險,難免會遇到麻煩,古人認(rèn)為這是邪氣侵?jǐn)_,路鬼作祟,如何辟邪驅(qū)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帶上辟邪物。桃枝、柳枝等在古人眼里皆具驅(qū)鬼功能,南北朝已有插柳辟邪風(fēng)俗。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種柳》引《術(shù)》稱:“正月旦,取柳枝著戶上,百鬼不入家。”所以,送別時折柳寓意很明白,就是祝遠(yuǎn)行人路上平平安安。順便說一下,折桃枝不用于成人單獨出行,而用于帶孩子出行,古人迷信“鬼畏桃也”,認(rèn)為桃枝對孩子的保護(hù)功能比柳枝好。
細(xì)究“折柳送別”的最早源頭,或許在先秦。先秦時楊柳已與出行有了文學(xué)上的關(guān)聯(lián),被賦予了一種感情?!对娊?jīng)·小雅》中有一首《采薇》詩稱:“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折柳送別”流行于漢代,記錄漢代都城長安和畿輔地區(qū)地理狀況的古籍《三輔黃圖》記載:“灞橋在長安城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币驗楫?dāng)時送人一般送至灞橋分手,其情其景往往令人肝腸寸斷,所以《開元天寶遺事》中有這樣的說法:“長安東灞陵有橋,來迎去送,皆至此橋,為離別之地。故人呼之為‘橋’?!?/p>
南北朝時期,“折楊柳”之俗已風(fēng)行各地,南方與北方都出現(xiàn)了以“折楊柳”為題目的詩文。如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有《折楊柳》:“楊柳亂成絲,攀折上春時……”在北朝,則有《折楊柳歌》(其一):“遙看孟津河,楊柳郁婆娑……”
隋唐時期,“折柳相送”已成為古代中國文人贈別的普遍現(xiàn)象。其中有一首作者不詳?shù)摹端蛣e詩》這樣寫道:“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因為折柳相送盛行,在當(dāng)年送別最集中的灞橋,附近的柳樹條都被隨手折光了。因為無法折到長柳枝,唐詩人孟郊《橫吹曲辭·折楊柳》詩中只好解釋道:“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為此,白居易《楊柳枝詞八首》(其七)呼吁:“小樹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兩三條?!?/p>
“攀花”——唐代流行的送別風(fēng)俗
李白詩云:“藉草依流水,攀花贈遠(yuǎn)人”
所謂“攀花”,就是采折花草。古人喜歡攀花弄草,宋王安石《杖策》詩中就有“杖策窺園日數(shù)巡,攀花弄草興常新”。攀花送別之俗起源于何時?準(zhǔn)確時代一時也難以說清,至少在唐朝已頗為流行。唐張籍《送從弟刪東歸》稱:“春橋欲醉攀花別,野路閑吟觸雨行?!崩畎住督乃蛷堌芬喾Q:“藉草依流水,攀花贈遠(yuǎn)人。”類似的還有耿湋的《薦福寺送元偉》:“送客攀花后,尋僧坐竹時。”
攀花送行在唐朝為何能流行開來?與其時花卉消費習(xí)慣的形成有極大的關(guān)系。在唐朝,賣花與買花都很平常。白居易便寫有《買花》詩:“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當(dāng)時的花價也不貴,往往是隨行就市,“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shù)”,“家家習(xí)為俗,人人迷不悟?!?/p>
在古代,攀花送別與折柳相贈同時流行,并不矛盾,沒有柳時就送花。唐戴叔倫《送呂少府》詩稱:“共醉流芳獨歸去,故園高士日相親。深山古路無楊柳,折取桐花寄遠(yuǎn)人。”從詩中看,當(dāng)時由于路邊沒有柳樹,戴叔倫便隨手折了桐花送給遠(yuǎn)行的友人。
桐花即梧桐樹花,它的開花周期與柳樹發(fā)芽長葉相近,古人很早就作為農(nóng)歷三月的物候特征記錄了下來。中國最早的農(nóng)書《夏小正》中已有三月“拂桐芭”的說法,意即三月份桐樹花開了,因為花期在清明前后,古人將之視為“清明之花”,與“楊柳依依”,成為這一時節(jié)的共同風(fēng)景。
但古人送別并不一定就是送桐花,梅花、牡丹、山茶花,桃花、杏花,櫻桃花甚至不知名的野花只要隨手可摘,都可以送。如唐代詩人元稹曾用櫻桃花送別,其《折枝花贈行》詩寫道:“櫻桃花下送君時,一寸春心逐折枝”;元稹還曾折牡丹花送別,其《贈李十二牡丹花片,因以餞行》詩稱:“鶯澀余聲絮墮風(fēng),牡丹花盡葉成叢?!?/p>
古代學(xué)子更喜歡以杏花相送。杏花與楊柳都是春天的美麗符號,宋僧志南《絕句》:“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毙优c桃李梅一樣,既有觀賞價值又有食用價值,而杏花最為奇美,初放純紅,落花純白,“白白紅紅一樹春”,“遠(yuǎn)勝桃夭與李秾”。因為杏花漂亮,廣受古人喜愛,賣杏花成為古代街頭一景。南宋陸游《臨安春雨初霽》詩,記下了這一幕:“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p>
需要強調(diào)的是,折柳和攀花如今都屬不文明行為,本文只是介紹一下古人的送別習(xí)俗與文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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