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諸葛亮的幾個問題
作為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無論就其生平事跡、活動地域、政治經(jīng)濟與 軍事措施等的是非得失,往往隨著各個不同歷史階段的時代精神、價值標準以及各人的主觀傾向,而隨之毀譽不同,是非難定,甚至某些史跡莫衷一是。這類現(xiàn)象在古代乃至近代中外歷史上屢見不鮮。
諸葛亮的情況,正如上述一樣,從晉人陳壽撰著《三國志》到現(xiàn)代,在不少問題上均有較大分歧。如說諸葛亮為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或說諸葛亮之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yōu)于將略”(參見《三國志.蜀.諸葛亮傳》),或說諸葛亮“有逸群之才”,為“英霸之器”,“公誠之心,形于文墨”。但論者“或怪亮文采不艷,而過于丁寧周至”(見上引書);祝秀俠甚至著書認為諸葛亮過于相信自己,未能培養(yǎng)出合格的接班人。為何要隱居?論者意見亦不一致,或說諸葛亮“不求聞達”,因而是“躬耕于野”;或就由于上代仇殺,諸葛亮不得不“茍全性命”,避徙他鄉(xiāng),隱居于田野山林之中。
至于“躬耕地”之在南陽或襄陽的爭論,正如眾所周知,已有千年以上的不同意見。其他不少史跡與具體事件的評議有別,這里不一一列舉了。
我們認為上述現(xiàn)象確歷史上的正?,F(xiàn)象,“真理越辯越明”,不應該阻止或妨礙科學的探索爭論,應該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并貫徹到歷史科學和其他學術領域,從而繁榮學術,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做出自己的貢獻。應該看到,許多歷史問題決非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能夠得出公認的結論;隨著新資料、新理論的不斷出現(xiàn),往往推陳出新,創(chuàng)見層出不窮。過去常說“蓋棺認定”,而實際上,有時“蓋棺”也未必能夠“論定”。毫無疑問,我們堅持慣徹“雙百”方針,通過謹嚴的扎實的勞動,總會不斷接近歷史的實際,日益接近于真理的。
諸葛亮在入蜀前的身世,陳壽撰寫傳記時只能在一些問題上有所定論,而同時又都有所紛爭或保留。如《三國志.蜀.諸葛亮傳》記:“諸葛亮字孔明,瑯邪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后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泰山郡丞。亮早孤,從叔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漢朝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隴畝”。照陳壽所記,諸葛亮從叔父玄當為善終。但同傳劉宋裴松之注引《獻帝春秋》則與此相持:“初,豫章太守周術病卒,劉表上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治南昌。漢朝聞周術死,遣朱皓代玄;皓從揚州太守劉繇求兵擊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197)正月,西城民反,殺玄,送首詣繇”。
二者記述的差別十分明白,一非善終,一為善終。如按《獻帝春秋》所說,諸葛亮從叔父玄之死,對其家屬實為一極大打擊,有嚴峻的政治背景,且危及家屬;涉及曹操挾持的漢朝中央與地方政權劉表的重大矛盾,涉及袁術、劉表、孫堅等地方政權之間的重大矛盾。此種情況,似與諸葛亮于建興五年(227)率軍屯漢中,大舉北伐,臨發(fā)上書所說,較為切合:“敬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這段自述中的“卑鄙”、“茍全性命”諸意,與從叔父玄之被追殺,當更易窺見其中的契機;若與從叔父玄往依舊劉表而逝世,劉表擁有荊州南陽、南郡等七八個郡,為堅強后盾,“卑鄙”、“茍全性命”等語似覺不好理解。
僅僅據(jù)上述分析,陳壽對此問題記載的真實性,似不如《獻帝春秋》,或許有所避諱,以諸葛玄素與劉表有舊,往依,“玄卒”,故意含糊其詞,陳壽本為蜀人,又為譙周門生,對諸葛亮甚為欽佩,入晉后亦基本肯定。此點除見于本傳外,他輯編%26lt;%26lt;諸葛氏集%26gt;%26gt;廿四篇,有104112字;并于晉武帝泰始十年(274)所上的《表》中也有同樣思想感情:諸葛亮“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按%26lt;%26lt;后漢書。劉表傳%26gt;%26gt;南據(jù)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李賢注引《漢官儀》:“荊州管長沙、零陵、桂陽、南陽、江陵、武陵、南郡、章陵”;但《后漢書。郡國志》荊州有南陽、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七郡),躬耕于野,不求聞達。時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于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杰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而備眾寡,無立錐之地。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 ,身使孫權,求援吳會。權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 ,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zhàn),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后備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 。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隸尚書事。及血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亮皆專之。于是外連東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明 ,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于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不侵弱,風化肅然也?!标悏劬囱鲋~,溢于言表,“為諱”當屬古代傳統(tǒng)美德。
毫無疑問,經(jīng)過千余年的歷史檢驗,諸葛亮確為偉大的歷史人物。在政治上,扶百姓,示儀軌,用心平,勸戒明;軍事上,賞罰嚴明,整軍經(jīng)武,戰(zhàn)略戰(zhàn)術,時代之冠、;經(jīng)濟上,身死之后,不使“內有余帛,外有贏財”,“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應當說,諸葛亮確為勤政廉政的典范,是德才兼?zhèn)涞膫ト?。長期受到人們敬仰懷念,自屬必然之事?!俺鰩熚唇萆硐人馈?,不應以成敗評論歷史人物,應當全面地考慮當時主觀條件。
諸葛亮從山東經(jīng)豫章到了荊州,陳壽只記述他“躬耕隴畝”或“躬耕于野”,并未說明是在荊州的南陽郡或是襄陽郡, 因此引起了千年以上的爭論,直到如今。很可能陳壽在當時已經(jīng)難于訂出確切地點。但是,陳壽卻記下諸葛亮在建興五年大舉北伐前上書:“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奔热恢T葛亮自己明白提到躬耕地是在南陽,似當無庸多議??墒?,時過境遷,歷史問題不在直線上行進,而是曲折復雜的反映出來?!度龂尽J?。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習鑿齒《漢晉春秋》:“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這是上最早提到隆中具體地址的記錄,早在此前約五六十余年的《蜀記》雖已提到劉弘至隆中觀亮故宅,并未言及所屬郡縣地望。習鑿齒以后,不少史籍均沿用習氏此說,并引起先秦鄧國、秦漢后的鄧縣、鄧州、鄧城地望的爭論。如治亂絲,如墮煙霧,確有進行認真過細清理探索的必要。
我的老友武漢大學石泉教授曾經(jīng)專門對上舉問題作過研究,寫成《古鄧國、鄧縣考》,認為當時的鄧縣以至春秋時的鄧國究竟在今何處,有不同解釋,一說在今河南南陽鄧州市(舊鄧州),一說在今湖北襄陽市北漢水北岸,但具體記述又有分岐,有襄樊市西北、東北、北面等三說,在鄧城附近。相同之處即均距此三方約20里遠近現(xiàn)屬襄樊市。該文對此諸說進行詳細考訂,提出了自己的算法。下面擬僅就宏觀角度習氏之說的可信程度。
《漢書.地理志》記南陽郡36縣,其中宛,顏師古注為故申伯國,有屈申城;穣,顏師古注莽曰農(nóng)穣,即鄧州穣縣是也;鄧,顏師古注故國,都尉治,應邵曰:鄧侯國。在南郡中并無鄧縣、鄧城,只有襄陽縣等18縣。《漢書。地理志》中已明白無誤指出先秦古鄧國、鄧縣在南陽郡,不在南郡或襄陽。正職石泉同志所說,襄陽在春秋、戰(zhàn)國時還只是楚國一個“津戍”,到西漢時才設縣,到東漢末,樊城始見于史傳,三國以下至東晉、南北朝漸成一方重鎮(zhèn)。我以為南陽盆地自西周開始即得到大的發(fā)展,日趨繁榮,是黃河文明南向發(fā)的重要橋頭堡,其西淅川應為楚都丹陽,楚向東、北、南拓殖,均以南陽為基地,“巴、濮、楚、鄧”本為周之南土,楚北上爭霸必須并服“漢陽諸姬”;楚文王滅鄧后,申、息、呂先后改為楚縣(均在南陽),疆城拓至汝水流域?!胺匠且詾槌牵瑵h水以為池”,方城山在古方城縣東北50里,北連葉縣、平頂山、魯山、舞陽一帶,因山為固,筑連城以抗中原,齊、晉與楚爭霸均于此交鋒,已據(jù)有逐鹿中原地理優(yōu)勢。楚出師,申息為之先驅;守御則申呂為之屏藩,古人謂申為南陽,天下之膂,亦漢光武發(fā)跡之處。故楚國在春秋戰(zhàn)國時的強大,實與南陽有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近年來田野考古在南陽及河南其他一些地區(qū)發(fā)現(xiàn)不少重要楚墓及楚文化,從側面說明了這一問題。
上已提及漢代無鄧城縣,至晉代,襄陽郡有鄧城縣,晉代義陽郡(為從南陽郡分出一部分)有鄧縣;顯然,鄧縣與鄧城不能混同。至隋代,襄陽郡無鄧城縣,至唐代又置鄧縣城,為古樊邑。據(jù)唐人杜佑《通典。州郡七》:鄧州(古理穣縣)本夏禹之國,春秋時申伯、鄧侯二國之地,戰(zhàn)國屬韓,后沒于秦,封魏冉為穣侯,尋而屬楚。始皇平天下,置南陽郡,兩漢因之,晉為南陽國及順陽、義陽二郡之境,宋、齊并為南陽郡,后魏置荊州,西魏為重鎮(zhèn)(置兵以備齊),隋初改為鄧州,煬帝初為南陽、育陽二郡之地,唐為鄧州或南陽郡。不少史冊忽略這些史實。將鄧縣、鄧城與古鄧國混淆不別,習鑿齒可能屬于其中最早的一位。由于并無確鑿史證,所以雖訂鄧縣與鄧城為一,鄧城約距襄陽20里,而東、西、北卻有異說。
衡陽王夫之《春秋稗疏》、沈欽韓《左氏地名補注一》、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李貽德《春秋左傳賈服注輯述》江永《春秋地理考實》、王存等《元豐九域志》、顧棟高《春秋大事表》等不少重要史書、地志書均論定先秦鄧國即在南陽鄧州鄧縣。至于襄陽縣東北20里之鄧城,正如江永所說:別是一地,為鄧國之南鄙,故《一統(tǒng)志》以鄧州為鄧侯國,以襄陽之鄧城為鄧國地,豈楚滅鄧后遷其人于此,故有此城?鄧城南八里有鄾城,為鄾子國。《左傳》桓公九年謂之“鄧南鄙鄾人。”杜預認為鄾在鄧縣南,沔水之北,是當時娣望鄧之國都,鄾正是其南方之邊鄙,非鄾城在鄧城南八里即謂之南鄙也。(匯纂)因襄陽有鄧、鄾二城,鄧城即在鄾城北,遂舍南陽之鄧州,以襄陽之鄧城為鄧國,誤矣。江氏此說,見解精審,頗有根據(jù),與歷史實際符合。
習鑿齒由于忽略上述周代史實,撰寫《漢晉春秋》時,誤以南陽鄧縣為襄陽鄧城,并將陳壽也不知道的隆中安排在襄陽;裴松之為了全面搜集史料,將此一家之釋錄入注文,從而不斷擴散,造成長期以來許多爭論。這里,我無意排除諸葛亮一度居住在今襄樊市附近的可能性。同時,諸葛亮“躬耕南陽”史實亦應受到重視,得到承認。當時,劉表曾經(jīng)較實際領有今南陽、襄陽等地約10年之久。中經(jīng)戰(zhàn)亂,加劉表小猜忌,名彥附集,諸葛亮少年不得志,移地“躬耕于南陽”,當在情理之中;亦有不少史料,可以論證此問題,故亦不宜排除此說,不宜加以否認。據(jù)《三國志。蜀。傳》述劉備曾屯兵新野及博望(今在南陽東北),“荊州豪杰歸者日益多”,諸葛亮居南陽應在此時。
應當看到,所謂“躬耕”僅僅是從事農(nóng)業(yè)經(jīng)營為生而已,或者是既不為官,也不從事工商業(yè)的表白;古人以農(nóng)為本,重本抑末,好行高潔,以“躬耕”為榮,故有此提法。如果歷史上的地道農(nóng)民,成為一個典型的“勞動者”,終年從事長期性頗長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在早孤“卑鄙”的情況下,耽誤了從十六七歲到廿六七歲共10年期間的寶貴年華,很難得到不斷學習、博覽群書、結交名士的機會;很可能成為一個文盲或半文盲,在此種情況下,要掌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本領,談何容易!
作者:唐嘉弘
免責聲明:以上內容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創(chuàng)版權請告知,我們將盡快刪除相關內容。感謝每一位辛勤著寫的作者,感謝每一位的分享。
相關資料
- 有價值
- 一般般
- 沒價值
{{item.userName}} 舉報
{{item.time}} {{item.replyListShow ? '收起' : '展開'}}評論 {{curReplyId == item.id ? '取消回復' : '回復'}}
{{_reply.userName}} 舉報
{{_reply.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