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最好的朋友是誰?
曾看到網(wǎng)上有人討論,孫悟空最好的朋友是誰?是觀音,還是東海龍王?是哪吒,還是太白金星?在下覺得,與孫悟空談朋友,很讓人為難。
當然孫悟空是個熱鬧人,在花果山的時候便四處交游,結(jié)拜了以牛魔王為首的七個兄弟,后來到天上稱圣去,也是“見三清,稱個‘老’字,逢四帝,道個‘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稱呼?!?/p>
但是,由此就說他朋友多么?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可是沒有一個相識的來看他一看?;ü浇Y(jié)拜的那七兄弟就不要說了,其中的大哥牛魔王,后來跟孫悟空鬧成家族大戰(zhàn),逼得老牛說出了“那潑猴……,我恨不得囫圇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這樣的經(jīng)典言論。你可以猜測,孫悟空的人緣,是怎么混的。
他跟東海龍王是啥關(guān)系?是朋友關(guān)系嗎?得了,我看就是欺負和被欺負的關(guān)系。東海龍王脾氣好,為人小心謹慎,人家不與孫悟空正面起沖突,但孫悟空過來搶了兵器和披掛走后,他就直接上玉帝那里告他了。
但東海龍王后來還是跟孫悟空保持著很好的關(guān)系,別說取經(jīng)路上多次出手相幫,甚至動用“私雨”,在第十四回,孫悟空被唐僧趕走后,兩人還產(chǎn)生了一次深刻的談話,這是歷史性的一次談話,是整部《西游記》里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關(guān)于孫悟空前程的促膝談心。難怪有人要說東海龍王是孫悟空最好的朋友。
只是他倆的關(guān)系,主要得益于東海龍王的為人謹慎、圓滑、謙退。至于孫悟空么,——一句話,假如真拿他當朋友的話,還要參照當代流傳的警示:防火防盜防閨蜜。
十萬天兵來花果山捉拿孫悟空的時候,大圣得勝回洞,得知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盡被眾神捉了。四健將為此哭,孫悟空卻說:“古人云,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況捉了去的頭目乃是虎豹、狼蟲、獾獐、狐玀之類,我同類者未傷一個,何須煩惱?”
想想人家花果山的七十二洞妖王,雖然是些虎豹、狼蟲、獾獐、狐玀之類,卻也是并肩作戰(zhàn)的同線戰(zhàn)友,是相處甚歡的階級朋友,“也有隨班操演的,也有隨節(jié)征糧的,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鐵桶金城”,軍功章上,何嘗沒有他們的一半!結(jié)果現(xiàn)在被捉去,你卻說“何須煩惱”?
人們有時會以率真的名義去傷害別人,以至情至情來包裝掩飾自私,或以單純無邪的名義去獲取別人的寬宥。相比而言,宛轉(zhuǎn)和圓通,人性成本總是更高的。孫大圣運用的是一個低版本的人性,他確實常以單純無邪的名義去獲取別人的寬宥。
定神細想,孫悟空是有奴性的。他動不動一句“何必在他人喉下取氣”,使他成為天地間最不羈的一個角色。實際上卻正是孜孜于被別人承認,被體制收納。
最初,孫悟空在花果山的生活,逍遙快活,莫過如是。但孫悟空心心念念的,是被主流收納、承認、看重。不是被壓在五行山下才算“失去自由”,自從孫悟空主流了、脫離妖精名號了,他就不再自由了。他為自己的妖精過往感到自卑。
舉個例子。三打白骨精之后,被唐僧趕走的那一段。
唐僧那般愚蠢無情,孫悟空還戀戀不舍,這個自稱齊天大圣的英雄好漢,此時是驚世駭俗地窩囊,——(他)軟款唐僧道:“師父,我也是跟你一場,又蒙菩薩指教,今日半途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請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碧粕D(zhuǎn)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噥噥地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大圣見他不睬,又使個身外法,把腦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了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面圍住師父下拜。那長老左右躲不脫,好道也受了一拜。
孫悟空一路對這唐長老百般嘲弄,這會兒怎么對唐長老如此深情款款?其實他不是真對“師傅”有這等深情,他所深情的,不過是他師傅可以帶給他的主流身份。待到豬八戒去花果山把他請回來,他走到半路,還要下海去凈凈身子,聲稱:“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干凈的,恐怕嫌我?!?/p>
所以,這樣的心態(tài)下,他能怎么對待他的同類?——
看看孫悟空是怎么對待黑熊怪的。孫悟空最怕唐僧念那“那話兒經(jīng)”,但是當他看到黑熊怪也被套上了這樣的一個箍,痛得打滾,孫悟空竟樂得“半空里笑倒”,還嫌菩薩念得不夠多:“若是老孫有這樣咒語,就念上他娘千遍!這回兒就有許多黑熊,都教他了賬!”
魯迅先生說,自己明知道是奴隸,打熬著,并且不平著、掙扎著,一面“意圖”掙脫以至于實行掙脫,即使暫時失敗,還是套上了鐐銬吧,他卻不過是單單的奴隸。如果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贊嘆、撫摩、陶醉,那可簡直是萬劫不復(fù)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別人永遠安住于這生活?!棵靠吹饺〗?jīng)路上的孫悟空對其他妖怪趕盡殺絕的狠勁,我就隱隱地看到孫悟空的潛意識:他把那些妖怪當成一個個的投名狀。他比誰都打得狠,比誰都嫉惡如仇,這,也是向主流取悅,如此才能忘記自己原來也是一個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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