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降闖后降清:1644年吳三桂的悲劇和命運
歷史上,明末清初的吳梅村一句“慟哭三軍皆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似乎為這段歷史和其主人公之一吳三桂的抉擇動因定下了永恒的基調(diào)。事實是否真如此?在國家清史編撰委員會委員、長期致力于清史研究的著名專家李治亭眼里,吳三桂絕不是一個臉譜化人物,歷史也絕非因紅顏而改變那么簡單。
“少年懸印”
無論對于東西方歷史,1644年都可謂決定命運走向的一年。在英格蘭,克倫威爾指揮的英國國會軍在7月2日于馬斯頓荒原一舉擊潰王軍,這次轉(zhuǎn)折性的勝利導(dǎo)致5年后英國斯圖亞特王朝的查理一世走上了斷頭臺。萬里之遙的中國,史書上這一年紀年有崇禎十七年、永昌元年、順治元年,此外還有一個地方政權(quán)大西朝大順元年?!睹魇贰酚涊d,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正式建國,國號大順,改元永昌。7天后,李自成就率領(lǐng)百萬大軍出西安,渡黃河,分兵兩路長驅(qū)北京。此時關(guān)外滿清數(shù)十年的襲掠已經(jīng)讓明王朝北部邊防搖搖欲墜,而1641年明朝又遭遇“三百年來未有之饑荒,父子相食”的境況。1644年一年之內(nèi),紫禁城的龍椅上坐過三個皇帝,直接促成這一歷史的人物,正是吳三桂。
吳三桂能夠成為影響歷史的人物,不得不追溯他的發(fā)跡史。其父吳襄為明將,而吳三桂在十六七歲時就應(yīng)試武功并中得武舉,《庭聞錄》里說他“自少為邊將”。他的教生陳邦選也說他“少年懸印”。史書說吳三桂勤于讀書習武,“終日無惰容”。他年少讀《漢書》,被“仕宦當作執(zhí)金吾,取妻當?shù)藐廂惾A”這兩句話深深打動。不過李治亭認為,吳三桂能夠迅速升遷,乃由于他家與關(guān)東豪族祖大壽一家有親戚關(guān)系。
吳三桂的家庭背景和非凡天資,終于讓他在崇禎五年(1632年)20歲就榮升為游擊將軍。雖然明清正史從無記載,但是《庭聞錄》、《吳三桂記略》和《平吳錄》都曾記載吳三桂“少年救父”的“忠孝”事跡,說吳三桂在數(shù)萬清軍的圍困中,率數(shù)十家騎出城成功救父并受傷。李治亭說,如果這一歷史屬實,那應(yīng)該是在崇禎三年,皇太極第一次率領(lǐng)大軍繞道蒙古入關(guān),祖大壽應(yīng)朝廷之命支援,在建昌(今天遼寧凌源)與皇太極部相遇。當時吳三桂父親吳襄率騎兵偵察被清軍圍困,吳三桂此舉可以說無愧“忠孝”二字。
自努爾哈赤起兵反明、高迎祥、李自成起兵舉義后,明朝的精兵良將已經(jīng)在長期戰(zhàn)爭中喪失殆盡,最優(yōu)秀的軍事人才在崇禎皇帝的猜忌和文臣黨爭中也逐一凋零。然而吳三桂卻是一個例外。崇禎四年(1631年),吳襄在皇太極于8月發(fā)動的大凌河之役中,在增援大凌河戰(zhàn)斗中因逃跑而導(dǎo)致全軍潰敗,遂被削職,但吳三桂仍然被朝廷留在軍中供職?!睹髑迨妨稀酚涊d,崇禎十二年,吳三桂在27歲時被任命為寧遠團練總兵,至此效力朝廷更倍于前。在次年五月與清兵在杏山的遭遇戰(zhàn)中,吳三桂一得到警報,立即出動3000人馬“長驅(qū)直過杏山”,“與賊血戰(zhàn)”。最后他奏報戰(zhàn)斗“大獲全勝”。
《明史》這樣記載了此后的松山、杏山戰(zhàn)斗中,吳三桂部“膽勇倍奮,士氣益鼓”,“凡三戰(zhàn),松山、杏山皆捷”。在錦州被圍之際,吳三桂在眾運糧官“驚心奴儆”的情況下,親自“督運米車”,成功躲過清軍的監(jiān)視,在春節(jié)期間將糧食運入錦州?!睹鳈n》記載他自當總兵后“忠可炙日,每逢大敵,身先士卒,絞殺虜級獨多”。
忠孝和背叛
然而在決定明清戰(zhàn)爭命運的松山?jīng)Q戰(zhàn)中,吳三桂前后表現(xiàn)卻判若兩人。在初戰(zhàn)中,洪承疇在小勝后上報朝廷的奏章中稱贊:“吳三桂英略獨擅,兩年來,以廉勇振飭遼兵,戰(zhàn)氣倍嘗,此番斬獲功多?!比欢诖撕鬀Q戰(zhàn)中,他卻未能和主帥兼老師的洪承疇同命運,反而擅自撤逃。盡管他布置有方,成為戰(zhàn)爭中損失最小的一部,以至清太宗贊嘆他:“吳三桂果是漢子!得此人歸降,天下唾手可得矣?!比欢鵁o論如何,一向被明朝視為“敢戰(zhàn)”的他在決戰(zhàn)中逃之夭夭,李治亭認為實在“難以解釋,而最終他竟沒有受到朝廷處罰,也同樣令人意外”。
吳三桂父親吳襄說,他們父子有家丁三千人。在決戰(zhàn)中自率部署逃跑,因此李治亭認為,惟一可能解釋,是吳三桂為保存自身性命和自家的軍事實力。他認為,“以祖大壽和吳三桂為代表的關(guān)外豪族,憑借自身軍事實力,才成為明清朝廷都全力爭取的力量”。這也是吳三桂幾乎從來沒受到猜疑極重的崇禎懲罰的原因。李自成東渡黃河向北京進軍后幾天,崇禎就曾在德政殿召集大臣商討調(diào)吳三桂入關(guān)事宜。其時崇禎征召全國兵馬“勤王”,幾乎無人響應(yīng),吳三桂的關(guān)寧鐵騎,是朝廷惟一能夠調(diào)動的機動力量。
正當崇禎皇帝和大臣們?yōu)榱吮苊獬袚У氐呢熑蜗嗷ネ普啎r,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不畏崇禎可能“事定以‘棄地’殺我輩”的危險,強調(diào)了將吳三桂撤離寧遠的重要性:“……吳三桂勇將益收用,(不可)委之敵人?!贝撕笏俅紊蠒赋?,“邊臣不可令有懼心,尤不可令有死心。臣讀三桂疏,言切情微,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懼心……”其實當時吳三桂給崇禎的上奏,已經(jīng)顯示他主張從寧遠撤退的意思。
然而受封“平西伯”的吳三桂接到勤王的圣旨,從駐守的寧遠(今天遼寧興城)到山海關(guān)一百二十公里距離,竟走了八天。此前金軍入侵北京周邊時,鎮(zhèn)守寧遠的袁崇煥為解金兵之圍,曾以精銳晝夜兼程趕赴北京。而此次吳三桂卻“遷延不急行,簡閱步騎”,然后才親率精兵殿后,這其中有沒有政治上的權(quán)衡,后人已不可考。
事實是,當吳三桂遲遲抵達河北豐潤,崇禎皇帝已于前日自縊于煤山?!睹骷颈甭浴酚涊d,吳三桂于是感到再去勤王已沒有實際意義,馬上撥轉(zhuǎn)馬頭會師山海關(guān)。在崇禎下令吳三桂入關(guān)前,為反駁吳三桂有降清之意的謠言,吳襄曾很肯定地說:“三桂忠孝,必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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