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八記》考釋

作者:劉繼源
單位:湖南永州四中

一、內(nèi)容摘要:
本文運用地理學(xué)關(guān)于地貌、地質(zhì)、水文、生態(tài)等方面的基本知識及本人對永州歷史地理長期進行野外考察及地方志的研究，發(fā)現(xiàn)《永州八記》幾種版本有多處錯字、衍文及標(biāo)點與地理事實不符，其注釋、說明及譯文有失真失實之處。本文對八記分別進行了力所能及的考釋，為柳學(xué)研究及愛好者提供一些參考。
二、關(guān)鍵詞:
永州、西山、鈷?潭及鈷?潭西小丘、小石潭、袁家渴、石渠及石澗、小石城山
三、作者姓名:劉繼源
四、工作單位:永州市第四中學(xué)
五、職 稱:中學(xué)高級教師
六、通訊地址: 湖南省永州市第四中學(xué)
七、郵 編:425000
八、電 話:0746-8331206

作者簡介
劉繼源，1924年出生， 湖南省東安縣人。1949年前肆業(yè)原國立師范學(xué)院史地系。從事中學(xué)史地教學(xué)數(shù)十年。湖南省地理學(xué)會會員，湖南省地理教研會第二屆理事會理事，中學(xué)高級教師。1986年退休后繼續(xù)從事柳學(xué)研究，寫有柳宗元詩文研究論文30余篇，永州柳宗元研究會理事。

目 錄

<一>、關(guān)于《始得西山宴游記》的幾個問題 3
<二>、《鈷?潭記》、《鈷?潭西小丘記》的幾處考釋 8
<三>、《小石潭記》釋疑 13
<四>、袁家渴景物特征的探討 17
<五>、《石渠記》與《石澗記》幾處注釋的質(zhì)疑 20
<六>、《小石城山記》注釋質(zhì)疑 24

<一>
關(guān)于《始得西山宴游記》的幾個問題
始得西山宴游記 柳宗元

自余為人，居是州，恒惴?。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及，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山水之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仆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筏，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M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浩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
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一、西山的位置
到永州探尋柳跡的人，對于柳宗元在元和四年九月宴游的西山，具體指永州城西哪座山峰，說法不一，因此悵然無所適從。近年出版的幾種有關(guān)永州旅游和地方志的書籍，關(guān)于西山的確切位置都失實?，F(xiàn)在旅游業(yè)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正在興起，海內(nèi)外來永州旅游的人逐年增多。對于柳宗元著名的《永州八記》中的第一篇游記《始得西山宴游記》的西山，若點畫錯了坐標(biāo)，既不利理解和欣賞柳文，又不利于發(fā)掘和建設(shè)永州市的旅游資源，更嚴(yán)重的是貽笑大方。當(dāng)前有必要還西山的本來面貌以正視聽。
三湘攬勝叢書《永州之野》在《柳宗元九記遺址》一文中說:“西山，指瀟水西岸南自朝陽巖起，北接黃茅嶺，長亙數(shù)里之起伏山丘，即今糧子嶺一帶。柳文‘窮山之高而止’的西山，指的現(xiàn)在永州市水廠建新房的山頭。”(注:這個山頭就是糧子嶺)該書尾頁附有《永州城區(qū)圖》，圖上也是將西山注記在糧子嶺。又《湖南省永州市地名錄》云:“據(jù)《柳河?xùn)|全集》載柳宗元兩次游西山:一為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其地即今糧子嶺，寫有《始得西山宴游記》。一為元和八年秋天，有《與崔策登西山詩》，詩中極言其高”。今柳子廟內(nèi)陳列的永州城區(qū)地形模型，也是將西山定位在愚溪左邊的糧子嶺。柳宗元詩文中根本沒有“西山指瀟水西岸南自朝陽巖起，北接黃茅嶺，長亙數(shù)里之起伏山丘，即今糧子嶺一帶”的記載。
我認(rèn)為當(dāng)前確定柳宗元貶永游蹤遺址位置的原則，只能根據(jù)柳宗元有關(guān)詩文的原句來定位，結(jié)合野外地理考察進行論證。至于古今學(xué)者的注釋、說明，專家的著作及論文，地方志及老人們的傳說等，都只能供參考，絕對不能作為定位的根本依據(jù)。原來習(xí)慣及傳說中弄錯了的，我們有責(zé)任將它改正。在研究方法上，我們應(yīng)擯棄孤立、靜止、片面的觀點和方法，采用聯(lián)系、發(fā)展、全面的觀點和方法。這樣，就可以有比較、有鑒別;實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不固執(zhí)個人偏見，服從事實;經(jīng)過集思廣益，虛心誠懇地論證，真理是愈辯愈明的，我相信肯定會得出完全符合柳文原意的正確結(jié)論。
對照柳宗元詩文，本人幾次親臨考察，我認(rèn)為上述幾種著作將《始得西山宴游記》的西山定位于糧子嶺是不符合柳文原意的。柳宗元宴游的西山，絕不是今天糧子嶺，而是位于柳子祠后那座最高的山峰，她位于愚溪下游北岸。這個山峰最符合柳文所描寫的西山之“特立”。理由是:
1、柳宗元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登西山是緣冉溪(即愚溪)“攀援而登”，“窮山之高而止”。西山南側(cè)臨近冉溪及東側(cè)臨近瀟水最陡峻。西坡靠近黃茅嶺最平緩。位于冉溪南邊的糧子嶺的北側(cè)山勢海拔較低，故由冉溪上岸登臨，則無需攀援。糧子嶺是一條山脊寬平，可以耕作居住的低矮山岡。柳子祠后的西山孤峰特立，海拔較高，登高而望，可以極目遠眺，看到數(shù)州的土壤皆在衽席之下。若站在低矮的糧子嶺上，完全不可能有上述體會。
2、當(dāng)時柳宗元暫住在永州東山法華寺內(nèi)，該寺西亭的西方對面那座山峰恰是今柳祠后的那座最高的圓頂山峰，而不是今糧子嶺。正由于這座山高峻挺拔，孤峰兀立，不同凡響，才引起柳宗元“指異之”。至于低矮寬平的山岡糧子嶺有什么值得“指異之”呢?!根據(jù)柳文“望西山，始指異之”及“始得西山宴游”的原意，可以說西山之名是因柳宗元寫《始得西山宴游記》而得名的。至于柳子廟為什么建于西山麓愚溪邊，未作考證。
3、在《與崔策登西山》詩中有:“連袂度危橋，縈迥出林杪，西山極遠目，毫末皆可了?！痹桶四炅谠岩凭佑尴铝鳀|南隅的愚溪草堂，他與崔策早晨登西山即是從這里出發(fā)的。踏著草地上露水，兩人互相挽著衣袖度過橫架在愚溪上的簡易木橋(注:指危橋)，縈迥(注:這次他們沒有直接由西山南側(cè)攀援登山，而是繞道西北走，經(jīng)黃茅嶺，再折向東，徐徐穿過林帶，然后登上西山，即“出林杪”)。若將西山定位于糧子嶺，則由柳子草堂出發(fā)，一是沒有危橋可度，二是不必縈迥出林杪。因為草堂就在糧子嶺北麓，可徑直走上緩坡即到山脊。
4、明末偉大旅行家徐霞客1436年3月到永州尋訪柳跡，經(jīng)過訪問和實地考察后，肯定柳宗元宴游的西山“當(dāng)即柳子祠后圓峰高頂，今之護珠庵者是”?！坝致勛o珠茶庵之間有柳子崖，舊刻詩篇甚多，則是山之為西山無疑”。(見《徐霞客游記》卷二下《楚游日記》)
二、西山的怪特
綜上所述，西山應(yīng)是柳子祠后面的那座最高的圓頂山峰已無疑義。柳宗元為什么把《始得西山宴游記》作為在永州觀游的開始呢?是因為在此之前未始知“西山之怪特”。究竟柳子心目中認(rèn)為西山有些什么怪特呢?讓我們領(lǐng)略一下作者的記述。
“凡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此句言西山之高，極目遠眺，能望到數(shù)州的土地。但各種版本注釋均未說明是哪些州。事實果真如此嗎?這是寫實，不是虛構(gòu)或夸張。因為永州位于湘西南零陵盆地中部，站在西山頂上向東遠眺，高大的陽明山脈逶迤于盆地東部邊境，自西南到東北跨越當(dāng)時道州、永州及衡州境內(nèi)，陽明山許多山峰海拔都在1000米以上。作者站在盆地中部的西山頂上去看，它們都在衽席之下。正是這樣，他才感到西山之“怪特”。
“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M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這段文字有三層意思，都是描寫作者站在西山頂上所看到零陵盆地內(nèi)部及邊緣山地的景物而感到怪特，絕對不是指西山本身的形態(tài)和景物有什么怪特?！捌涓呦轮畡?，岈然洼然，若垤若穴”是寫盆地內(nèi)部高低起伏、大小有別的眾多岡巒洼地分布的形態(tài)。它是作者首先看到近處的岡巒高下起伏之勢。有的岡巒較高，有的谷地深廣低平。距西山較遠處的岡巒，看起來形狀就小一些，好象螞蟻在地上累起的蟻封(窩)，它們一個接一個散布盆地中，其隱蔽處好象一個個小洞穴錯落于岡巒之間。第二，“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大意是說從西山頂上展望盆地內(nèi)遠處的景物好象濃墨重彩的山水畫卷，畫圖上尺寸見方的紙面上，顯示方圓千里范圍內(nèi)的高低大小的岡巒一列列一層層的簇聚(攢)壓縮(蹙)堆累，看得清清楚楚。作者在《與崔策登西山》詩中所寫到的:“西山極遠目，毫末皆可了?！蔽以诳疾熘猩钌铙w會到這“尺寸千里”是非常符合繪畫的透視原理的。過去有的注釋家由于缺乏上述親身體驗，注釋中都未能表達出作者原意。第三，“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這層是寫作者極目遠眺盆地邊緣高聳的陽明山，由于距離較遠，只見盆地內(nèi)處處青山如帶(縈青)，白云繚繞(繞白)。視線的最遠處，似乎與天連接在一起了。盆地內(nèi)四面八方的岡巒、丘陵、谷地、山嶺都為林木所覆蓋，所以有“四望如一”的感覺。
綜上所述，柳文中“西山之怪特”著重描寫在西山頂上視線范圍內(nèi)景物的怪特現(xiàn)象。現(xiàn)在我們登上西山極目遠眺，視線范圍內(nèi)僅僅是少了遍布盆地內(nèi)的原始森林。
三、西山的啟迪
祖國美好壯麗的山河勝景，可以陶冶人們的思想情操，激勵人們奮發(fā)進取的精神，從而使自己的思想感情與祖國壯麗河山相交融，這就是古往今來仁人志士為祖國和人民獻身的愛國主義思想根源之一。柳宗元貶永以來四年間還是第一次望見如此錦繡如畫的景物，使自己的心胸豁然開朗，思想上受到了極大的啟迪，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一段文字中:
“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浩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從表面看，上文是贊美西山特別挺立，不與小土堆同類，與天地間浩氣共存，與造物者相交往。其實透過字面是抒發(fā)作者登西山后的思想情懷，把自己融于自然景物中。首先作者以特立的西山與培塿相對比，暗喻賢人君子絕不與小人佞臣為伍，是對當(dāng)時政敵們的蔑視，以顯示自己的高潔。其次柳子此時深刻感覺到自己的“心”(指思想)像水凝結(jié)成冰一樣清明、純潔，自己現(xiàn)在感到特別安定。“形”指面部容色，“釋”指消散。即“恒惴?”那樣惶恐不安的體態(tài)現(xiàn)在徹底放松了，暫時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人。關(guān)于怎樣理解“心凝形釋”，我認(rèn)為自己若沒有遭到類似柳宗元那樣政治上被禁錮、遭迫害的切身體會是很難體會柳子登西山后的感受的。例如周振甫老教授在注釋中說:“心像凝結(jié)那樣忘掉一切，形體像消散一樣忘掉自己的存在?！边@就是當(dāng)時周教授沒有經(jīng)歷類似柳子政治遭遇之故。
歷來文學(xué)評論家都認(rèn)為柳宗元的山水游記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情景交融。這一段文字則更是情景交融的典范。我們讀《始得西山宴游記》若不能深刻領(lǐng)會這段情景交融的佳句，就等于囫圇吞棗或味同嚼蠟一樣。
柳宗元非常重視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登西山的宴游。他指出過去幾年的觀游完全沒有價值，真正有價值的觀游應(yīng)該從這一次開始，才是真正的以山水自娛。文中以“始得”二字標(biāo)題，是我們理解柳宗元山水游記的關(guān)鍵，它是劃分柳宗元貶永十年前后期心態(tài)變化的轉(zhuǎn)折點。

< 二 >
《鈷?潭記》、《鈷?潭西小丘記》的
幾處考釋
鈷?潭記 柳宗元

鈷 潭在西山西。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 蕩擊益暴。嚙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huán)焉，有泉懸焉。
其上有居者，以余之亟游也，一旦唉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券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貲財以緩禍?！庇铇范缙溲?。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于高者墜之潭。有聲潨然。尤以中秋觀月為宜。于以見天之高，氣之迥。孰使余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

鈷?潭西小丘記 柳宗元

得西山后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潭。潭西二十五步，當(dāng)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fù)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shù)。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籠而有之。
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眴柶鋬r，曰:“止四百?！庇鄳z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既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舉熙熙然回巧顯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之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 、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農(nóng)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鈷?潭記》、《鈷?潭西小丘記》前人注釋甚詳。1982年此兩處景點均定為永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F(xiàn)僅就《湖南省永州市地名錄》中幾處疑點及有的學(xué)者對鈷?潭位置提出的異議，談?wù)勎覀€人的看法。
一、 鈷?潭的位置
1、上述《地名錄》在解說中有兩處錯誤不符柳文原意:其一說“唐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登西山，其地即今之糧子嶺”。其二說“鈷?潭北頻柳子街，南臨糧子嶺”。
2、有的學(xué)者考證說鈷?潭位于柳子街120號處的愚溪河床中，即建有游亭所在地。同時還說鈷?潭西小丘及愚泉、愚溝諸景點也在此附近，這也是不符合柳文原意的。
3、我認(rèn)為鈷?潭的確切位置即今立有“永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碑處。最可靠的根據(jù)就是《鈷?潭記》。其中第一自然段共七十個字是柳宗元描寫我國南方喀斯特丘陵一條小溪中一泓灣流，命名為鈷?潭。真實生動地記述了鈷?潭的位置、河床、水文特征及潭的成因等，完全符合水文地理學(xué)的基本原理，是研究我國水文地理學(xué)史的典型資料之一，具有極高的科學(xué)價值。現(xiàn)將此段七十個字按記述的地理事實分層予以解說:
(1)“鈷?潭在西山西?！?
--這是從地理方位確定鈷?潭的相對位置。
(2)“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
--寫冉水流經(jīng)鈷?潭處河床流向的變化及其原因;寫鈷?潭附近的水力比降;確定鈷?潭在冉水河床中的具體位置，即冉水由南向北流觸北岸巖石折向東流的轉(zhuǎn)彎處。這是鐵定的，誰也不能否定。北岸巖石上古代刻有“鈷?潭”三字。
那為什么有的學(xué)者卻將鈷?潭定位于柳子街120號處的愚溪中呢?我對照查閱了周振甫注《永州八記·鈷?潭記》、《湖南省永州市地名錄》及曹明鋼標(biāo)點的《鈷?潭記》，七十個字、三個版本的標(biāo)點互有差異?？烧f沒有一個版本是完全根據(jù)對鈷?潭的地理事實的記述層次打記標(biāo)點的。例如“屈折東流”應(yīng)打記句號(。)，可是上述三個版本分別打記分號(;)、逗號(，)、逗號(，)。這就導(dǎo)致某些學(xué)者產(chǎn)生誤解，從而將鈷?潭定位于今電站壩基以下。
(3)“其顛委勢峻，蕩擊益暴?！?
--寫注入鈷?潭的水勢特點及其成因。“蕩擊”指溪水對鈷?潭的下切(即下蝕)，“暴”指水力侵蝕作用大。
(4)“嚙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
--這是寫鈷?潭的成因和形狀特征?！皣溲摹笔侵赶畬μ兜呐晕g作用，故旁(周邊)廣?！爸猩睢敝糕?潭的成因類似壺穴，但由于基巖性質(zhì)不同而成為鈷?(熨斗)狀。“中深”是溪水對河床巖石下蝕的結(jié)果?！爱呏潦酥埂痹俅吸c明鈷?潭的位置?！笆奔瓷衔牡摹暗稚绞敝笆?。
(5)“流沫成輪，然后徐行?！?
--寫鈷?潭表層水成旋渦狀，一圈一圈的向岸邊平緩展開。
(6)“其清而平者且十畝?！?
--寫鈷?潭一段河床流水的面積。
(7)“有樹環(huán)焉，有泉懸焉。”
--寫鈷?潭岸上的植被特征。“有泉懸焉”再一次點明鈷?潭的位置特征。說明有泉水從高處(懸)注入處即是鈷?潭。
二、 鈷?潭的面積
《鈷?潭記》云:鈷?潭的面積“清而平者且十畝”?！逗鲜∮乐菔械孛洝吩凇垛?潭記》解說中說:“鈷?潭地處溪流，面積約十畝?！薄队乐葜?middot;柳宗元九記遺址·鈷?潭》云:“其清而平者且十畝的狀況今猶歷歷在目”，豈不怪哉?!
鈷?潭的面積究竟有多大?歷來的注釋家們由于未親臨鈷?潭實地考察，在注釋時都把“且十畝”注為“將近十畝”。對這些注釋家我們不能苛求。但是八十年代出版的《地名錄》、《永州之野》等地方志一類的著作也說鈷?潭面積“約十畝”或“十余畝”而且“今猶歷歷在目”云，這就自欺欺人，根本不符合實際了。對于永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的鈷?潭的面積大小我們應(yīng)該加以肯定，不然怎么能保護這個市重點文物呢?
我是專業(yè)地理工作者，研習(xí)柳文多年，對鈷?潭有近十畝的面積，一向持懷疑態(tài)度。是否柳宗元在世時鈷?潭近十畝，后來由于河床變遷，面積縮小了呢?不是。因為現(xiàn)在鈷?潭周圍根本沒有沖積平地，而且南北兩岸均為山麓，以石灰?guī)r為涯。無論怎樣丈量測算，鈷?潭均不超過半畝。難道是柳宗元著文弄錯了嗎?不會，因為他在愚溪居住了五年多，這里又是經(jīng)常來游的“八愚”景點所在地，絕對不會弄錯。那么問題出在哪里呢?我在學(xué)習(xí)《柳河?xùn)|全集》幾種版本的序文中發(fā)現(xiàn)，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胥山沈晦序《四明版本河?xùn)|柳先生集》云:“學(xué)古文必自韓柳始，兩家文字剝落，柳文猶甚……”。古代注釋柳文的學(xué)者曾明確指出柳文原為手抄本，當(dāng)時印刷術(shù)未發(fā)明，其中有些字已剝落，各家轉(zhuǎn)相傳抄，故文中常有錯字、脫字及衍文。因此我根據(jù)自己多次考察肯定鈷?潭“其清而平者且十畝”的“十”字是古人傳抄中“半”字之誤。說鈷?潭面積近半畝是完全符合愚溪下游鈷?潭河床面積的實際情況的。唐朝畝積雖與現(xiàn)時不相等，但象愚溪這樣一條“其流甚下”、“峻急多坻石”，既不能通舟楫，又幽深淺窄的小溪，怎么能形成六百平方丈的水潭呢?特別是秋天，淙淙溪流從河床巖石上下注潭中，只能在面積極小的水潭中出現(xiàn)“流沫成輪”的現(xiàn)象。我們這一代人有責(zé)任糾正千百年來鈷?潭面積之誤，使后之來游者得重睹柳文原旨。
三、 柳宗元情鐘鈷?潭及潭西小丘
《袁家渴記》云:“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可取者五，莫若鈷?潭。”柳宗元曾于元和四年初冬以己之官俸購得潭上田地構(gòu)筑臨時住處?！垛?潭記》末尾云:“孰使余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柳子既暫居鈷?潭上，便積極開辟小丘及附近許多景點，寫下八愚詩。八愚詩雖失傳，但我們從《愚溪詩序》中仍可窺見柳子鐘愛鈷?潭及其附近景物的情懷?！队尴娦颉吩?“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注:指愚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注:指鈷?潭)家焉。……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fù)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注:柳宗元暫住處)，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焉。……于是作《八愚詩》，紀(jì)于石上?！?
柳宗元在《序飲》一文中云:“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響之所謂牛馬飲者，離坐其背，實觴(注:指斟滿酒杯)而流之(注:指輪流而飲)……又置酒令投籌輸者飲，以窮日夜而不知歸，于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
潭西小丘經(jīng)處理，洗滌，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此小丘雖小，但景物特別宜人: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山高，云浮，溪流，鳥獸遨游。這里與西山之高，可以極目遠眺不同，情景又是另一種境界?！段餍∏鹩洝吩?“清泠之狀與目謀，??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边@段文字是說躺在小丘草地上，看到周圍清涼的景色，覺得特別醒目，聽到淙淙流水聲感到非常悅耳，清閑而空虛的環(huán)境使精神特別清爽，深沉而幽靜的氣氛使心情更加愉快。柳子在《小丘記》中將情景交融由視覺聽覺的感受進而到作者的內(nèi)心精神世界，使主客觀世界水乳交融。故作者在《小丘記》中寫到“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注:指鈷?潭及潭西小丘)的勝景異乎尋常。余讀《柳河?xùn)|全集》，自柳子貶永初期至元和四年秋以前所著詩文中罕見“樂”與“喜”字，《鈷?潭記》及《鈷?潭西小丘記》首次重復(fù)出現(xiàn)“樂”與“喜”字，如“予樂而如其言”，“孰使余樂居夷而忘故土者?”及“皆大喜”，“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這絕非偶然現(xiàn)象，而是柳子貶永四年來思想及心態(tài)的重大轉(zhuǎn)折點，掌握此轉(zhuǎn)折點對研習(xí)柳文至關(guān)重要。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鈷?潭潭西小丘及其附近景物作為一個整體風(fēng)景區(qū)看待。時過境遷，現(xiàn)在這里許多景物如“牛馬之飲于溪”，“熊羆之登于山”以及愚溪、愚堂、愚亭及竹、樹等已不復(fù)存在。但“其清而平者且近‘半’畝”的鈷?潭及愚泉兩處自然景觀依舊。特別是“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注:指涌泉)，迄今千余年泉眼還是六孔，泉水均上涌。這是一般地質(zhì)情況下極難看到的地下水文景觀之一。可惜人們并不知道它的成因和實用價值，故迄今未得到重視和開發(fā)利用。有的學(xué)者甚至指出“六愚”的位置在糧子嶺西側(cè)今呂家沖一帶，這是完全沒有根據(jù)的。

< 三 >
《小石潭記》釋疑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huán)，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徹，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小石潭記》是柳宗元《永州八記》中膾炙人口，具有典范性的佳作，千百年來為人們所習(xí)誦。它是中學(xué)語文課本及各種古代文選經(jīng)常入選的范文。歷來注釋家對于《小石潭記》的注釋甚詳，譯介《小石潭記》的專著也不少。雖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具真知灼見，但因為他們沒有掌握第一手資料，都有一些不符合實際的情況。現(xiàn)在就本人所知，說一些粗淺的認(rèn)識。
一、小石潭在哪里?
有的注釋家說小石潭是個山泉，有的說小石潭是一般平地上的小水凼子，還有的說在永州法華寺的西邊等等。這些都不切實際。
柳宗元山水游記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對時間、距離、方位、地點、自然景物及其特征寫得非常具體真實，雖千百年后讀其文，臨其境，無不感到真切?！缎∈队洝芬彩侨绱??！缎∈队洝烽_頭寫道:“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huán)，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蔽闹械摹靶∏稹奔从尴捘诽段鞯男∏?即愚丘)，位于愚溪下游左岸。沿愚溪左岸小徑自小丘向西走一百二十步即下見小潭。小丘與小石潭的方位距離明確。“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此小潭決不是山泉，也非在一般平地上。“下見”說明自岸上往下看。“水尤清冽”是指小石潭的水較鈷姆潭等其他愚溪河段的水特別清且冽?？芍∈段挥阝捘诽渡嫌魏佣沃?。
當(dāng)時愚溪兩岸叢生篁竹。篁竹是一種簇生筆挺的小竹，即古代制箭桿用的材料。篁竹由于是叢生密集，故須伐竹才能取道，若注釋為一般的“竹林”是不確切的。
二、小石潭的水為什么“尤清冽”
若將小石潭注為“山泉”或“水凼子”，則“水尤清冽”的“尤”字就不好解釋了。因為《永州八記》前后有連貫性，各篇相互呼應(yīng)，同是愚溪下游上、中、下段的水溫應(yīng)該是相同的。為什么小石潭中的水“尤清冽”呢?古今注釋家們誰也沒有說明“清冽”的原因。本人根據(jù)考察所知，認(rèn)為根本原因是小石潭以全石為底，沒有泥沙淤積，潭底巖層中有泉水滲出之故。因為由地下水中的承壓水形成的泉水，埋藏深，不受大氣溫度變化的直接影響，水溫恒定。一般情況下，夏秋季水溫低于地表水，冬春季水溫高于地表水。柳宗元是元和四年秋末冬初發(fā)現(xiàn)小石潭的，所以有“水尤清冽”的感覺。
三、為什么“聞水聲，如鳴佩環(huán)，心樂之”?
這是柳宗元能發(fā)現(xiàn)小石潭的重要原因。一般注釋家對“心樂之”都略而不談，實為未重視這個關(guān)鍵詞。因為柳宗元謫貶永州司馬，政治上失意，于是投跡山水以自娛。永州屬于“楚之南”，唐朝時開發(fā)程度遠遜于關(guān)中、中原各州。柳宗元在長安做官時，朝廷士大夫們穿紅著綠，佩著玉制飾物，佩環(huán)相擊的聲音是聽之若素。現(xiàn)在竟能在此荒野之處，聽到清脆的像佩環(huán)撞擊一樣的潺潺溪水聲，這對柳宗元來說是多么熟悉而又多年未曾聽到的聲音。這流水聲激動了一個銳意革新但政治上卻遭禁錮的遷客無限向往的心情而感到分外親切，所以“心樂之”。歷來注釋家都忽視這個“樂”字，其實這個“樂”字才是本文情景交融的核心。正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