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李淵起兵雕塑。
史學(xué)家筆下的
“昏庸無能”
唐朝是中國歷史的“奢侈”,一個“盛”字足以說明問題。而作為締造者李淵,卻身后寂寞,即使專門講唐朝歷史的書籍,也往往是數(shù)語敷衍,且所論多有不公,令人徒生無可如何之感。
范文瀾先生在《中國通史》第三冊中開篇便說:“唐高祖愛好酒色,昏庸無能,只是憑借隋大貴族的身份,六一六年,得為太原留守。他起兵取關(guān)中建立唐朝,主要依靠唐太宗的謀略和戰(zhàn)功,他本人并無創(chuàng)業(yè)的才干,連做個守成的中等君主也是不成的。任太原留守時,和隋晉陽宮副監(jiān)裴寂非常親密。裴寂是佞人,私送宮女給他,和他通晝夜賭博飲酒。他過著荒淫生活,根本不理會太原城外的戰(zhàn)爭,當(dāng)然更不成想要反隋自做皇帝?!?/p>
近代四大史學(xué)家之一呂思勉先生,素以治史謹(jǐn)嚴(yán)著稱,但在對李淵的評價上,卻與范氏幾無二致,他說:“唐太宗不過中材”,“若高祖與高宗,則尤不足道?!币粋€“尤”字,足見其輕蔑之極,何出此言?呂先生歸納為:用人偏私,好用小人,私于親戚,性好漁色等等。更關(guān)鍵的還在于李淵即位之后,“嬪妃擅寵,女謁盛行,遂致建成、太宗,爭相交結(jié),釁隙愈深(矛盾越來越深),終釀玄武門之變?!蹦敲?,歷史上的真實李淵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這里不妨先從其身世說起。
《舊唐書·高祖本紀(jì)》載:“帝姓李氏,諱淵,其先隴西狄道人,涼武昭王暠七代孫也?!币簿褪钦f李淵的祖先是今天甘肅臨洮縣人,十六國時涼武昭王李暠的后代。從北魏時的李熙起,擔(dān)任金門鎮(zhèn)將,到其祖父李虎時,助宇文泰建立關(guān)中政權(quán),受封為八柱國之一,并賜姓大野氏,死后追封為唐國公,父李昺襲爵,官至安州總管柱國大將軍,母親和隋文帝獨孤皇后是親姐妹,李淵七歲襲唐國公,歷任刺史、郡守、衛(wèi)尉少卿等職,隋末為太原留守,就是在這個位置上,他因天時之際會,攬四海之英雄,趁勢而發(fā),建立起了大唐王朝。
腹有乾坤、胸懷錦繡的太原留守
古來成大事者,必得時勢,隋末天下,可謂亂得一塌糊涂,李淵的那位姨表弟,即大名鼎鼎的隋煬帝,恨不得把個華夏神州翻個過來。結(jié)果自然是百業(yè)凋敝,民不聊生,當(dāng)時全國的起義隊伍如烈火烹油之勢,大小相加,不下百股,隋煬帝不肯坐以待斃,大業(yè)十一年(615年),他任命李淵為山西、河?xùn)|撫慰大使。當(dāng)?shù)胤此逦溲b,李淵表面上積極赴死,以靖國難,內(nèi)里卻另有打算。
李淵城府極深,又屢經(jīng)大陣,曾過歷山飛、毋端兒、柴保昌等多支農(nóng)民起義軍,軟硬兩手、瞞天過海、火中取粟,樣樣爐火純青。隋煬帝對其戰(zhàn)果十分滿意,嘉其忠愨,大業(yè)十三年(617年)任為太原留守,李淵自然不會辜負(fù)如此“厚愛”,他以起義需要為由,借機私招兵馬,以為奪取政權(quán)之用。
對于李淵這位自己親任的太原留守,隋煬帝骨子里并不放心,于是另派心腹王威、高君雅為副監(jiān),暗中監(jiān)視,以隨時掌握動向。李淵何等江湖,他鐵了心將戲做足。
大業(yè)十三年(617年),已被困在江都自身難保的隋煬帝突然傳出了“詔令”:凡太原、河西、馬邑、雁門四郡百姓,年齡在二十至五十之間的男子必須應(yīng)征入伍,于年底集結(jié)北京,再征高麗。此詔一出,頓時天下騷動,本來兩年前雁門關(guān)履險之后,為安撫百姓,宣布取消遠征高麗計劃,誰知高興了沒幾天,如今又要妻離子別,遠赴死地,人們憤怒到了極點,寧死不愿從命。恰在此時,劉武周殺死其上司王仁恭,投靠了,并把汾陽宮里為皇帝準(zhǔn)備的如花美眷作為國禮獻了上去,可汗龍心大悅,在其攻下雁門郡不久,便冊封劉為定楊天子。
雁門失守,太原便失去了藩屏,只要劉武周哪天高興,便可直取太原。而憤怒至極的百姓則隨時可能揭竿而起,或嘯聚山林,后果不堪設(shè)想。李淵立即召開會議,詳陳危局:我們必須奏明圣上,廣征兵馬,以備不測。但江都距此有三千里之遙。山高路遠,一來一往,待圣旨到達之時,太原或早已落入賊手,于是大家異口同聲:您是一方大員,宜當(dāng)機立斷,火速征兵,守土保疆,責(zé)無旁貸。王威、高君雅二人也表示支持。李淵本來就“任性率真,寬仁容眾,無貴賤咸得其歡心。”(《舊唐書·高祖本紀(jì)》)百姓們聽說不用遠征高麗,可以留下來跟著自己喜歡的一方大員干,高興得奔走相告,前來應(yīng)征的人絡(luò)繹不絕,只幾天的時間,便達數(shù)萬人。
這如火如荼的形勢,讓王威、高君雅多出了某種說不清的隱憂,經(jīng)過認(rèn)真觀察,詳審?fù)坪耍K于得出了一個令他們自己都惶悚不已的結(jié)論:李淵要謀反。驚出一身冷汗之際,不敢怠慢,馬上行動起來。近來太原大旱,李淵要到晉祠祈雨,這是個天賜良機,二人找來心腹,晉陽鄉(xiāng)長劉世龍,讓他伏兵祠外,尋機下手,除掉李淵。沒想到劉世龍早已與李氏父子繾綣無數(shù),第一時間將消息報知了上去,李淵不露聲色,沒事人一樣,一切照舊。隋大業(yè)十三年(617年)五月十五日,召開軍政會議,王威、高君雅剛落座,有人飛來告密:兩位副留守心懷不軌,暗通,欲為內(nèi)應(yīng)……不及二人反應(yīng),早有伏兵一擁而上,將其拿下。亦是機緣巧合,次日,果有大軍兵臨城下,于是人們相信,王威、高君雅確為通敵,為國除奸,事不宜遲,李淵當(dāng)即下令,將二人斬首示眾。需要交代一下的是,前面提及的那道從江都發(fā)出的征打高麗的所謂詔書,原本就是子虛烏有,是李淵授意的造假杰作,目的是激起民變,借機混水摸魚,看看,說李淵腹有乾坤,胸懷錦繡,不過分吧。
王、高已除,李淵依然不敢有半點光火的行動,他知道天下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他,一步踏空,全盤皆輸,而聲色犬馬,女樂男優(yōu)則是最好的偽裝道具。這時,李淵的老友裴寂便天然地派上了用場。作為李淵太原起事最重要的兩位助手之一(另一位是劉文靜),正史上有關(guān)裴寂的記載并不很多,只知道這位晉陽宮副監(jiān),有事無事,總愿陪著李淵飲酒賭博,且常常是通宵達旦,論官職,裴寂只是個副監(jiān),并無太大的權(quán)力,但晉陽宮女歸他掌管。一次酒醉之后,李淵終于未能把持,與其中的一位有了宮女之歡,據(jù)說醒后,李淵嚇得汗流浹背,私睡皇帝的宮女,乃滅族之罪,這時裴寂來了,說道:“二郎(李世民)已完全準(zhǔn)備好了。欲舉義旗,事已如此,不宜觀望,一切按二郎的決定做吧?!痹捓镌捦猓顪Y早已明白徹悟,順?biāo)浦鄣溃骸拔覂杭纫寻才藕?,就照他的意思辦吧。”但說一代大唐開國雄主,僅僅是因為睡了一宮女,便在兒子的安排授意下被迫起事,不僅滑稽,而且低估了天下所有人的智商。若此事的確屬實,那只有一種解釋:麻痹各路“諸侯”,以保證自己以最小的代價,取隋王朝而代之。再說,在整個太原起事過程中,李世民充其量是一個軍區(qū)的指揮官,連最高機密都未必知道,怎么可能由他提前操辦呢?“玄武門事變”后,李世民為美化自己,篡改歷史,甚至不惜丑化自己的老爹,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你相信李淵真的昏庸無能嗎?
關(guān)于李淵,另有三事,頗可玩味:一是起兵之初,為了穩(wěn)住,不節(jié)外生枝,曾用極謙卑的語氣給始畢可汗寫過一封親筆信,大意是,只要您不來搗亂,什么“子女玉帛”“坐受寶玩”“亦任可汗”(完全由您說了算)這招果然靈驗,在最危險的時刻,以一紙之微避免了來自漠北的巨大威脅,司馬光稱此為“卑辭厚禮”,略有鄙薄之意,完全是書生之見,不足為訓(xùn)。二是在太原揭旗之始,正在瓦崗寨得意的李密,以盟主自居,派人送來一封信,以兄呼之,周圍人十分不滿,而李淵則心悅誠服地回了一封言辭懇切,充滿感情的信,告訴李密:當(dāng)今天下,除您而外,又誰可成大事?您作盟主,乃眾望所歸,若將來掃平四海,您能封我再作唐公,平生愿足矣。李密見信,果然大喜,對手下說:李淵都已屈服如此,天下不足慮也。須知李密并非等閑之輩,二信相較,云泥立判,已不需多言。三是唐朝建國后不久,兩個重要功臣之一的劉文靜即被除死,對此,后世史家有種種解讀,其實問題遠沒有那么復(fù)雜,死劉文靜,抑或是裴寂,或其他什么人,對一個封建帝王而言并不一定有什么特殊深意,用不著大驚小怪。
若您以為李淵只有術(shù)而無文,那就大錯特錯了,史載:“帝(李淵)特善書,工而且疾,真草自如,不拘常體,而草跡韶媚可愛,……走筆若飛?!睂⑦@樣一代雄主說成“昏庸無能”,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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