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錦
1.錦銹無雙
蘇繡名揚天下。蘇州城內(nèi)“清月莊”出產(chǎn)的繡品,更是蘇繡中的上上之品,清月莊經(jīng)過幾代人的經(jīng)營,已是吳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繡莊,每年向皇室進貢繡品。
三月草長鶯飛的時候,清月莊宋老板的夫人生下一女。宋老板正抱著女兒開心,圣旨就到了。原來繡莊十名繡女費時近九個月繡成的“錦繡河山”讓皇帝大為歡喜,皇帝大筆一揮,親賜了“吳中第一繡”的匾額。宋老板激動不已,覺得女兒是大吉之人,立刻取了“錦繡”之名,將其視為掌上明珠。
錦繡三歲的時候,宋老板的生意卻出了大紕漏,清月莊陷入了困境。屋漏偏逢連陰雨,宋夫人難產(chǎn),生下一女后便撒手西去。宋老板大受打擊,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心頭劇痛。正好一個云游的大師正在宋府作客,見了孩子沉默許久,嘆道:“此女命中有三劫,每一劫都是要累及家人的?!?/p>
宋老板聽了,悲痛道:“宋家大難,內(nèi)子又去了,這孩子宋某是留不得了,請大師處置吧?!边@時,床上的小娃娃忽然號啕大哭起來。錦繡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將小娃娃緊緊摟在懷里,奶聲奶氣地喊:“阿爹,錦繡要妹妹!”說也奇怪,錦繡一抱,小娃娃竟不哭了。而無論宋老板怎么哄,錦繡硬是摟著妹妹不放。
大師又嘆了口氣:“也罷,錦繡小姐是大吉之人,或許能化解這孩子的劫。宋老爺,這兩個孩子都是不凡之人,你好好相待吧?!?/p>
宋老板將孩子取名為“玄素”,心中始終有隔閡,不太愿見到她??慑\繡卻愛極了妹妹,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先給玄素。而清月莊經(jīng)了這一次困境,傷了元氣,讓宋老板時時皺眉。
花開花落,歲月匆匆,轉(zhuǎn)眼間錦繡快要十歲生辰了,七歲的玄素拉著她的手,有些神秘地說:“姐姐,我要送你一份大禮?!贝撕笫畮兹?,玄素早出晚歸,終日呆在繡坊里。
誰知就在錦繡生辰前一日,繡坊竟發(fā)生了大火,等宋老板趕去的時候,繡坊一大半已化為火海。宋老板急得臉都白了,可比他更急的是錦繡,玄素也在繡房之中!
錦繡一咬牙,將一大桶水倒在自己身上,隨即沖進了火海。
烈火和濃煙之中,錦繡大聲喊著“玄素”,一屋子一屋子地找,直到聽到一聲有些沙啞的回應(yīng):“姐姐!”錦繡大喜,忙上前拉著玄素的手往外跑,眼看就要到門口了,誰知一根燃著火的木頭從兩人頭頂落下,錦繡來不及多想,就將玄素護在身下?!鞍々ぉぁ痹谛氐募饨新曋?,木頭壓在了兩人身上,錦繡的大半個身子都起了火。
門口的幾個繡坊長工見了,急忙沖過來將兩個孩子抱了出去。玄素傷了腳,白皙的皮膚上起了通紅的水泡,可是比起錦繡,這傷就微不足道了。
錦繡的半個身子都燒傷了,宋老板花重金請來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救回了錦繡的命,卻無法消去她大片的傷疤。看著昏迷的錦繡,宋老爺轉(zhuǎn)身狠狠摑了縮在一邊掉眼淚的玄素一巴掌:“害死你娘還不夠,還要害死你姐和我不可,是不是?”
宋老板將玄素拖到房門口,指著外面怒道:“你給我滾!”玄素不動,宋老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一直被她緊緊護在懷里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那是一幅蘇繡。嫩綠輕柔的柳枝,淡粉俏麗的杏花,曲池邊的秋千架上,身著黃衫和藍(lán)衫的兩個女孩身姿輕盈如燕。
見多了精美繡品的宋老板也不得不大為贊嘆,這幅繡品針線細(xì)密,設(shè)色精妙,光彩射目,真乃上上之品。他驚訝地看著玄素,這個孩子才七歲啊!居然就有這等精湛繡藝。
宋老板臉上陰晴不定,玄素跪在他面前哭著用力磕頭:“阿爹不要趕我走,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不要趕我走……”
宋老板長嘆一口氣,拽起她,摸摸她的頭就走了。
玄素?fù)炱鸬厣系睦C品,跑到錦繡的床邊,輕輕說:“姐姐,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證,這一生我一定要讓你快活……”
2.為愛癡狂
清月莊的繡品在那場大火中燒得七七八八,任宋老板如何力挽狂瀾,“吳中第一繡”的宋家終究是只能維持三個小商鋪了。宋老板郁結(jié)在心,身體一天天差了下去。
錦繡看在眼里,傷好以后便學(xué)著打點生意。玄素則變得更為安靜,整日在屋里看書做繡品,不愿踏出宋府半步,與錦繡也慢慢生疏了。
錦繡多次表示不在意身上的傷疤。玄素卻只是笑笑,原本清澈的眼內(nèi)蒼茫一片。
錦繡慢慢接手了父親的生意,忙著打理鋪子,玄素則躲在院里。兩人惟一的交集是每月的初一十五,玄紊將繡好的繡品交給錦繡,讓她帶去繡莊。
清月莊慢慢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繁榮,這當(dāng)然有錦繡讓人驚嘆的經(jīng)商才能以及日夜操勞的因素,但也不能少了玄素那些精巧卓絕的繡品。玄素的一幅繡品,已到了近千兩白銀的高價。
清月莊姐妹花成了吳中坊間茶余飯后的談資,而比之整日拋頭露面、臉上又有傷疤的錦繡,深鎖閨中、傳言清秀脫俗的玄素,更受大家的青睞。
玄素十四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錦繡將她安置到了宋家在山間的別院休養(yǎng)。
這日清晨,錦繡好不容易得閑,便匆匆趕往山間去看望玄素。剛上山不久,轎子便停了,家丁告訴錦繡前面躺了個受傷的人,問怎么辦。錦繡下轎看了那人的傷勢,果斷地讓家丁搬他上轎送去醫(yī)館。
幸虧救治及時,那人從鬼門關(guān)繞了回來??商靺s已經(jīng)黑了,錦繡不由有些懊惱,又沒看成玄素。
這人雖然救了回來,卻還是十分虛弱,錦繡無奈,只好讓人把他帶回了自家店鋪。掌柜瞥了眼一邊帶血的劍,對錦繡道:“這人一看便是江湖人,咱留著他不太好吧?”
錦繡說:“玄素正病著,咱救人就當(dāng)為她積德吧?!比欢虑榈陌l(fā)展卻不是她能預(yù)料的了。
年少的時候,錦繡和玄素一起念過一闋詞: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
當(dāng)時錦繡感慨道:“喜歡上便是喜歡上了,哪有什么辦法?若連喜歡人都不敢,那活著有什么意思!”
玄素當(dāng)時還不到七歲,嘻嘻笑了笑:“姐姐要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定是要幫著姐姐,讓你們在一起的!”
當(dāng)錦繡和她所救的唐劍彼此順心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告訴的人便是玄素??墒?,錦繡還未來得及將唐劍帶去給玄素看,唐劍便離開了。
走之前,唐劍說,這是他最后一個任務(wù),等一切都了結(jié)了,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錦繡看著他,堅定地說:“好,我等你回來。”
錦繡這一等便是四年。
在這四年里,玄素休養(yǎng)好了身子,搬回了宋府,清月莊又成了吳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繡坊,而宋老爺?shù)牟∫苍絹碓街兀昙o(jì)漸大的錦繡,老淚縱橫:“阿爹沒有多少日子了,惟一的遺憾便是還沒能見你覓個好夫婿。孩子,別等了,那人早已經(jīng)不在了……”
錦繡渾身一震,淚水不由落了下來。原來爹知道,可是連爹都知道的事,她怎么會不知道?她是個商人,江湖上的事都聽在耳里,而唐劍也不是江湖上沒名沒姓的人。她知道他已經(jīng)不在了,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
錦繡對著老父掩面痛哭,哭完之后,就派人去請了媒婆。
即使錦繡的臉上微有瑕疵,但宋家的財富,錦繡的才能放在那里,起意要娶她的男子倒也有不少。
如此,錦繡認(rèn)識了“盛裕錢莊”的大公子韋遠(yuǎn)兮,韋公子的面容竟與唐劍有五分相似,加之韋遠(yuǎn)兮是讀書人,性情溫柔儒雅,更是讓錦繡心中一動。
兩人煮酒煎茶,執(zhí)棋論書,錦繡漸漸放下過去,慢慢喜歡上了韋遠(yuǎn)兮。這一次,錦繡決定一定要帶喜歡的人去見玄素。
玄素一見韋遠(yuǎn)兮,眼睛猛地睜大,手中的繡帕掉在了地上,直愣愣地盯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錦繡有些奇怪,一轉(zhuǎn)頭,卻見韋遠(yuǎn)兮亦是直愣愣地看著玄素。她的心莫名沉了沉。
半月后,韋遠(yuǎn)兮和玄素一起來見錦繡。玄素跪在地上,流著淚道:“姐姐,請成全我們吧!”
錦繡緊緊握著茶杯,雙目慢慢紅了。她猛然將茶杯摔到地上,怒道:“這么多年,我竟養(yǎng)了個白眼狼出來!”話音未落,淚已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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